第二十一章
小說: 一年春好處·清明 作者:扶风浪笑 字數:2107 更新時間:2019-09-22 02:09:40
昝霖在數學老師那兒補習的時候總有些心不在焉。
他對一切理科相關的學科都極度不感興趣,上課的時間不是拿來看小說就是拿來寫小說;這直接導致他自升高三以來,數學成了最且唯一薄弱的一項——天可憐見,他可是連高一至今數學教科書總共有幾本都不清楚的人啊——期中考試的家長會之後,班導與他老媽達成了共識,請數學老師給他補課。
對於高三的學生老師自然是很盡責的,好在昝霖聰明,理解很快,他也就更上心了;這會兒還頗關切問他是不是身邊的同學都因為聯考而緊張起來,他也跟著越發煩躁什麼的。
昝霖只敢訕訕笑著,心道我確實是煩躁,只不過與學習無關罷了。
他不是那種會把自己的心事告知於人的人,他性格彆扭又悶騷,大多數的話都悶在心裡面。他各方面的異常,實際上是方清承自己看出來的。
就說他們之間有著無理可依但真切存在的聰明人的默契;即便雙方不置一詞,也能讓他們清楚認識到彼此的心情。
方清承課間去樓下文科班裡找昝霖,那廝正在與同桌不知說什麼;也不好好坐著,斜斜地支在椅子里,臉上尚且帶著淺薄的笑容,眼底卻一片沉寂。
「幹嘛?」昝霖這兩天越發顯得沒什麼精氣神,座位到門外走廊的這麼幾步路也走得拖拉。
方清承瞄了眼他們班寫在黑板上的課程表,放心大膽地拖著昝霖走了。
昝霖:「……其實我也不是個一到自習課就逃課的人啊喂。」
他們倆在實驗樓逛了一圈,霸佔了一間無人用的化學實驗室;昝霖兩腿盤著坐在桌子上,玩邊上洗手池的水龍頭,一雙手濕漉漉的。
方清承抱著手倚著後一排的桌子站在他面前。
昝霖自己玩了會兒,把水灑到方清承衣服上,無趣地撇嘴道:「你別這麼看著我,怪緊張的。」
「你這兩天,狀態非常不對。你自己知道麼?」
「唔,知道啊。」
「沈醫生那裡去過了?」
「嗯。」
「那麼,另外還有什麼想對我說的麼?」
「方清承……,」聲音裡帶著微不可聞的哽咽,「那日谷知問我,要不要與他談戀愛。」
突然睜大的雙目,已充分反映了方清承的驚訝。
昝霖保持著這樣的坐姿發了會兒呆,猝然整個人往前倒。
方清承來不及多想,下意識向前跨了一步,正好讓昝霖摔在他身上。
後者的腦袋埋在他肩窩,鴉羽似的頭髮黑而富有光澤,映襯得露出的一小截細長脖頸愈加蒼白;他甚至能感覺到昝霖瘦削的身體極細微的顫抖,就彷彿,就彷彿有太多的情緒從胸腔里破碎開來,骨鯁在喉,縱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昝霖的氣質不同於尋常男孩子縱情恣意帶著極其鮮明的性格色彩,也不是那樣非常寡言少語孤僻離群的抑鬱氣息;他學書畫多年,看上去文秀謙和,偏偏眉眼間的天真又不曾消散。
他的少年之氣鬱郁芊芊發於音容之中,叫人無端的心生歡喜。
方清承嘆了一聲。
「你答應他了?」
「對啊。」昝霖身子向後仰,從方清承的肩上抬起了頭,輕笑著道,「我覺得,我在談一場註定要無疾而終的戀愛。」
因為當谷知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少年迎著夕時的餘暉,面目被染上了暖軟的金箔色——昝霖才驚覺對方原來也是這樣的男孩子:
他剪清爽的短髮,穿著普通的校服,但是身姿很是挺拔;不知道前桌的男生講了什麼好笑的事兒,他眯著眼睛笑將起來,嘴角咧開漂亮的弧度,露出長得整齊瓷白的牙齒。
偶爾上課時恍個神下課後向班代大人借筆記,數學試卷最後一題能回答完美語文作文卻要絞盡腦汁還時常偏題,站在三分線外投進球之後回頭得瑟地挑一下眉。——處於水準線以上的位置,從來沒有耀眼到天怒人怨,卻又從來都溫暖得讓人嫉妒。
也才驚覺。
他愛慕了他多少年。
也就嫉妒他多少年。
承認這一點,其實對於年少的昝霖來說,是非常難堪的事情;然而他其實也無處逃避,無法掙脫。
方清承默然。
其實對方說得沒錯。
谷知那人,沒什麼太波折的經歷,他的人生至此風平浪靜,他還不知情愛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也未必能細緻了解昝霖究竟在想什麼;而昝霖以超越一般人的速度極快地成長著,無論他心中怎樣思緒萬千,他不肯說,谷知也並不能完全明白。
方清承斂眉,道:「可是呢?」
「可是,」昝霖聳了聳肩膀道,「人啊,總得給自己一點盼頭吧,否則這人生還有什麼精神可言。」
昝霖又笑了一笑,從桌子上跳下來,拍拍方清承的肩膀,道:「其實說到底,我是沒有你堅強啊。」
方清承心裡壓著的事不比他少,只是他借著方清承的肩膀倚靠,有一隅可任他吐盡不快之事、任他放肆無病呻吟的地方——就像是他們原本是同生同長的兩隻飛鳥——他一路歪到泥土裡去,而方清承則始終穿越於雲端之上,向西逐退殘陽,向北喚醒芬芳。
那一日昝霖垂著眼睫,問方清承,你那麼喜歡小寶,想過要告訴他麼?想過他對於你的這種喜歡會抱一種什麼樣的想法麼?想過他將來可能會愛上別的人麼?想過……想過你們的父母麼?
想過啊。
怎麼能做到不去想?
他不止一次地想到倘若方驁和林綉知道原來他對自己的弟弟抱著怎樣齷齪的心思,會怎樣看待他這個大兒子。
方驁夫婦身邊並沒有一個顧汵之,他們不似方老爺子那樣曾夾在顧蘇兩個家族的糾葛中;曾親眼見過顧硯二人的掙扎,無愧於心卻愧於家老;也曾自以為站在對的一面而毀了那二人的情分,一個身殘心老,一個煢煢孑立。
方驁曾親口對他說,我當然希望你能成長成獨當一面的男子漢,只是不希望你自己變得強大,因為有老爸在,老爸會教你的;他一個五大三粗的北方男人,如若不是真心待他好,怎麼會想到為了消散他心裡的隔閡說出這樣的話來。
可是他,卻註定終究不孚眾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