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考。

聯考。

兩個字包含了少年們拼了命努力的過去和心懷期待與憧憬的將來。

對於方清承來說，最好的過去是陪伴方明朗成長，最好的將來是與方明朗一同走上漫漫前路。

對於方明朗來說，最好的過去是在某個偷懶的日子裡遇到了方清承並且把他帶回了家，最好的將來是家裡有阿公，有爸爸媽媽，還有哥哥。

對於谷知來說，最好的過去和將來，都在於我喜歡阿霖，阿霖也喜歡我，我媽媽喜歡阿霖，阿霖的媽媽也喜歡我。

而對於昝霖來說，最好的過去是一個人自得其樂的時光，與方家二寶插科打諢的時光，以及與谷知談戀愛的時光；最好的將來他也不知在哪裡，但願朋友不離谷知不走罷了。

昝霖匆匆忙忙地跑出門，他老媽還在後頭追著他道：「小兔崽子你准考證不要了嘛？！」他又只得返回去拿了再下樓去。

谷知在樓道里等著他，笑道：「別急別急，來得及。」

昝霖失笑：「搶我台詞幹嘛！」

他一貫是懶惰，沒辦法，慢性子的人，對什麼事都不著急上火。

大清早的，街頭巷尾沒什麼人，谷知於是大著膽子把昝霖的手給牽住了；然後目不斜視地往前走。

「突然這麼肉麻幹嘛？」

「我想秀個恩愛。」

「給誰看啊？」

「給我看。」

「嘁，」昝霖別開頭笑，又道，「昨天怎麼沒來說晚安？」

他們倆一個樓上一個樓下，昝霖時常就著趴在陽台上的姿勢低頭看去，剛好能看到樓下谷知房間的窗戶。

很久之前昝霖就這樣，一低頭就能看見少年搭在欄桿上的兩隻腳。

他有時會坐在那兒，頭靠著窗玻璃，就這麼小憩；他的頭髮看起來很柔軟，把陽光反射到了昝霖的眼睛裡。

從那時候起，昝霖就有了覺悟了——好吧，我承認，我喜歡他。我喜歡著這個小麥色皮膚的、寬肩窄腰沒有翹臀只有平胸的、甚至比我高了小半個頭的、和我一樣前面帶把兒的，男，孩，子——對於此事，昝霖也從沒想過要反駁自己的內心。

這種事情，因為深知它無法宣之於口，所以只好一直憋在心裡面，只要從陽台上看他伸在外頭的一雙腿，看他睡著了半個腦袋歪斜在窗戶上，看他的頭髮反射的光亮，已經夠了。

但是他想不太起來，究竟是什麼時候什麼原因，讓他喜歡上他的。

反正等他發覺的時候，他已經喜歡谷知甚至到不敢站在他身邊心無旁騖地把自己的想法完整說出來，只能站在遠處秉著呼吸把眼光黏在他身上的地步。

他同時也就知道，他回不去了，沒救了，要在這條道上一路走到黑了。

然而這種單方面的喜歡，止於谷知的告白。

那真是。

人生中最令他錯愕的意外。

……

谷知這人膩歪得很，每晚都探出半個身子來跟他說good night。

膩歪著膩歪著，連昝霖都習慣了。

谷知的眼神錯開了一下，他回望了一眼身後，抿起嘴唇道：「啊……忘了。」

昝霖沒注意，只是小小聲抱怨：「你這破記性，還沒小時候好呢。」

小時候他親爹還沒歸天，他還住在谷知的對門。

——小昝霖趴在陽台上等著他爸爸回家，卻總也等不來他。倒是常常一扭頭就與隔壁正費勁地拉開窗的谷知打了照面，小傢伙探個頭出來叫他的名字。

他說，阿霖，你不要哭呀，我陪你好不好。

——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谷知約摸都忘得差不多了吧。

他們倆才到校門口，方清承已經在那兒等著。

一人給了一個保溫杯，裡面裝著江媽特製的薄荷茶，絕對是貪涼的昝霖的最愛。

「不在同個考場，沒有我這種幸運考神的眷顧了，」昝霖道，「自求多福吧。」

方清承：「……」到底誰是考神啊真不要臉。

谷知：「……」你長得這麼好看你說什麼都對。

與昝霖的反方向去，方清承斜睨著谷知皺眉道：「你這幾天怎麼回事？」

「沒什麼，」谷知撇嘴，「我那八百年沒見面的美國爺爺，當自己是個皇帝還是怎麼的；唉，其實要說感情哪裡來的感情啊。」

「然後？」

「然後就是，嗯，他是美國人，我是中國人，三觀出入比較大。我不能理解他他又覺得我不可理喻。」

谷知哎呀一聲，道：「管他這麼多呢，先考試吧，考試要緊。」

方清承道：「擔心你心煩意亂的考試出差錯。」

谷知：「才不會呢，畢竟我是要努力與阿霖考上同一所大學的呀。」

方清承哄小孩似的嗯了一句。

谷知道：「倒是你家把你看得比自己還重要的方小寶怎麼沒跟著來候著你啊。」

方清承不輕不重地瞥他一眼，還未勾起嘴唇眼中已有笑意。

他道：「他還在睡。」

「所以？」

「不捨得叫醒他。」

谷知誇張地欠開身子，道：「喲呵阿霖還說我膩歪呢，我才要甘拜下風呢！」

方清承冷淡地推開他：「閉上嘴，考你的試。」

方明朗睜開眼一看床頭櫃上的鬧鐘，什麼鬼！居然已經八點半了！

「媽——」方明朗一邊隨便套件T恤一邊下樓，「誰把我鬧鐘給按掉了啊？怎麼也沒人叫我起來！」

林綉在院子里照顧老爺子的含羞草，聞言直起身進屋，道：「你哥咯。說讓你多睡會兒。」

「可他今天聯考誒，我都沒能陪他去。」方明朗焉兒了。

林綉站著看他一會兒，出去洗了個手又回來，朝她家小寶招手：「過來過來。」

「怎麼啦？」

林綉拉著他在院子里坐下，道：「你沒有什麼事兒和媽媽說麼？」

「呃，說什麼？」

「那我怎麼知道，是你要與我說的事兒啊，不是麼？」

方明朗眼神飄忽不定，試探道：「媽，你是不是，都知道啦？」

然而林綉卻道：「不知道啊。」

方明朗，悻悻地：「那——那就沒啥事要說了。」

林綉扎紮實實地長嘆一聲，斟酌一會兒，道：「小寶，其實媽媽覺得，人啊，面對和接納最原本的自我，是一件非常正確非常理所當然的事情。」

方明朗：「……」

林綉循循善誘：「那不然，你覺得呢？」

方明朗握緊了拳，指尖幾乎掐進掌心的嫩肉。

他低頭，道：「我只是害怕，怕你對我哥失望。」

這個答案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她納悶地問道：「你怎麼不怕我對你失望？」

方明朗略微抬起頭，傻呵呵地笑一笑，道：「我沒皮沒臉嘛，你生氣，我就一直纏著你哄著你，總有你氣消的時候。不過我哥自尊心強又不善言辭，看著好像永遠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其實他越重視的人，他越不知道該怎麼好好相處；如果惹你生氣了，他一定不知所措，只會裝作沒事還躲起來自己傷心。」

林綉聽著聽著就笑將起來，抱一抱方明朗，道：「倒是挺了解你哥的嘛。」

方明朗點點頭：「當然咯。」

「那麼，真的沒有話要與我說麼？」

「還是有的……」

方明朗的聲音平緩而堅定，道：「我喜歡我哥。很喜歡。而且，我不想只是偷偷喜歡他。」

「媽媽，如果你失望了，就對我一個人失望吧，我哥是世上最好的哥哥，你別生他的氣……」

林綉擁他入懷。

——「你這小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