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小說: 一年春好處·清明 作者:扶风浪笑 字數:2573 更新時間:2019-09-22 02:09:41
聯考的最後一天。
方清承出了考場之後先去了谷知的考場,結果沒看見人。許是收卷得快就著急尋昝霖去了吧,他這麼想著,先去校門口找正在等他的方小寶。
方明朗在門口小花壇邊上站著,腳邊蹲了個仰起頭與他說話的昝霖。
「哥!」方明朗看見他了,興奮地招手,問道,「是不是覺得一點都不難啊?」
話一出口就引得旁邊焦急等待的家長們側目而視,很是不滿。
昝霖笑話他就知道拉仇恨,又張望道:「你怎麼沒有等谷知一道出來啊?」
方清承凝眉:「他不在。」
「真是欠揍了這人,」昝霖道,「手機還關著機呢,聯繫不上。」
方明朗順勢建議去旁邊的冰店裡坐會兒,邊吃邊等唄。
他那點饞嘴的小九九,方清承還能不知道嘛。
他們仨沒走兩步,後面先有同學喊了聲昝霖的名字。
「等一等,」少年喘著氣跑過來,看見方家兄弟倆,便點點頭,「啊,你們好。」
方清承微微眯起眼睛:「許悠?」
許悠靦腆地笑一笑:「我找昝霖有點事,不知道現在方便麼?」
昝霖手按在方清承肩膀上小小推一把,道:「那你們先去,幫我點一份香蕉船。」
周圍都是等自家孩子的父母們,耳邊充斥著「考得怎麼樣啊」「XX大學的話有把握麼」之類繁雜的問候聲。
昝霖拉了把許悠,讓他站到了樹蔭下。
「你要和我說什麼?」
許悠看著他,便下意識地想給他笑容。他道:「我喜歡你。」
「……啊?」
「高中之前有一回省里的寫作比賽,我看到你了,當時就覺得你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和別人都不同;我還記得你當時拍我的肩膀和我說『不要害怕』。後來高一的時候發現不僅與你同校同班,還是你的同桌,激動得不得了,可惜你不記得我了。
「其實說喜歡,應該是崇拜多一點吧。
「我知道你心裡那個人是谷知,我沒想給你們造成什麼困擾,我只是希望……」
許悠望著昝霖清雅的眉目,緩緩笑道:「希望即使是很多年以後,你想起你的年少時光,也能想起,曾經有這麼一個人愛慕過你。」
——曾經有個少年,視你如神祇。
那日直到昝霖和方明朗吃完了香蕉船又解決了一份芒果冰沙,谷知也沒有出現。
昝霖不耐煩地聽完手機里傳出的忙音,氣哼哼地說這人是不是先回家了,他要跑去谷知家把人挖出來教訓一頓。
方清承和方明朗並排走在街巷,方明朗躊躇一會兒,還是說:「媽已經知道了。」
「嗯?」方清承一聽這話頓時心中大亂,但他很快冷靜下來了,道,「所以?」
方明朗道:「她說,因為我們是她的兒子,她是我們的老媽,所以比起其他的任何事情,我們兩個這一生能夠平安、快樂,才是最重要的。」
方清承腦子裡思緒萬千,但臨了臨了,他說出口的也只有一個「嗯」字。
方明朗賴在他身上,滿臉都是止不住的笑意,調戲他哥道:「哥,你不會感動得哭了吧?」
方清承扶著小寶的後腦勺,把他的腦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輕聲道:「哥高興。」
方明朗環住他的腰,耿耿於懷地問:「那你不走了吧?」
「嗯。」
——去他的成都去他的北京去他的哈爾濱。再美麗的城市,少了方明朗,就只剩冷清。
遠方沒有方明朗。
他不去。
他們回到家,林綉和江媽去超市了。
林繡的意思是大兒子考完試了,解放了——長大成人,少年歲月終究過去——得慶祝一下,她要親自下廚。
方明朗哎喲喂一聲,道:「她折騰廚房的興趣什麼時候才能消退啊?」
方清承笑了。
今天就是一桌子的焦炭物質,他也心甘情願地吃下肚子。
然而總有人讓他不消停。
林綉回來手裡的塑料袋還沒放下,就先拉著方清承問:「我剛才碰到小谷的媽媽了,她說小谷要去美國,四點的飛機。怎麼沒聽你提起?」
「什麼?」
「你也不知道麼?」林綉道,「但我看他媽媽好像心情不太好,這事兒也不願意多說。」
林綉還在後面念叨著「怎麼走得毫無徵兆啊」,方清承已經沒有心思在聽;他一遍遍地打電話給谷知,始終是關機。
怎麼會這樣?
谷知自己也很想問。
他那太上皇似的爺爺,喔,照道理是應該叫爺爺的。
竇建安與谷知奶奶離婚後移民美國,後來再婚娶了個加拿大女人;兒子倒是有仨,後來又給他添了兩個孫女四個孫子。
六個小孩,沒有一個是樂意接手他的事業的。
這不,他想起遠在中國的前妻的兒子。谷知願意跟著他去美國學習,那自然是好事;實在不願意,原本他也不打算強求。
當然只是原本。
如果他沒有發現谷知和那個不三不四的昝霖在一起的這件事的話。
他骨子裡仍然是極其固執的舊式的老頭子。
他覺得男人就得和女人談戀愛,就得傳宗接代。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無後為大不是這麼個解釋。」谷知並不想理睬他。
竇建安拐杖一拎打他的腿,恨聲道:「怎麼不是?!我說是就是,你倒是膽子大敢忤逆我了!」
竇太上皇覺得谷知這種事做出來,真是丟盡了他們竇家的顏面。
谷知懶得和他掰扯。
但是這種時候,但凡能有一個人站在他這邊,告訴竇建安你一個八百年沒露面的谷知祖母的前夫,沒有資格這樣管教谷家的孩子——谷知他爹後來改了母姓,谷知其實和竇家不沾一毛錢關係——那麼,他都不會做出這樣的退步,輸得如此一塌糊塗。
他母親一直都是溫柔的人,然而過於溫柔;說得難聽些,終究有些軟弱。
谷知的父親倒也是鐵骨錚錚的漢子,但他覺得竇建安說得對,他無法接受他的兒子喜歡一個男孩子的事實。
竇建安坐在沙發上喝茶,說話簡直像是從下巴底下搓出來的:「你硬氣,行。就是不知道,這事兒給你那個小男朋友的家裡人知曉了,他能跟你似的硬氣不?」
谷知變了臉色。
沒人比他更清楚昝霖家中的情況了。
沒人比他更了解昝霖一面不肯妥協一面折磨自己的性格了。
從前昝霖總是在本子上寫寫畫畫,谷知問其原因,昝霖便笑。
他說國小五六年級,他在閱讀課上寫小說,班導發現了把他臭罵一頓;家長會時還留下他媽媽,以一種高高在上的指責的態度,說:「你兒子在寫小說你知道麼?」他媽媽不卑不吭地笑著回覆:「我原先不知道。但我以為這沒什麼大不了;一個小孩子,能有自己的愛好是件不錯的事。」
「寫著寫著就成了習慣,」昝霖說,「我很少能把事情做得極漂亮,所以我很明白我肯定無法成為我媽的驕傲咯,不過,但願至少她不要對我失望透頂吧。」
但願。
至少。
她不要對我失望透頂。
谷知說:「好,我去美國。只要你不去騷擾阿霖的家人。」
竇建安對這個符合他期望值的結果很滿意。
「很好,很好,你能做出最正確的選擇,我還是很欣慰的。」
谷知望著他,眼底皆是嘲諷:「所謂正確就是得以在您的控制之下?不脫離你的思想範圍?」
竇建安的笑容僵在臉上。
谷知笑道:「您不會永遠正確的。」
竇建安笑得比他更具嘲弄意味,他換了個坐姿,氣定神閑地:「那又如何。主要我有足夠的權力,不怕沒人說我正確。這算是我教給你的第一堂課吧。」
這就是所謂人生。
權力者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