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小說: 一年春好處·清明 作者:扶风浪笑 字數:2354 更新時間:2019-09-22 02:09:41
谷知除了身體里流淌著一部分竇建安的血液,其他的沒有半分與之相似。
他是在谷家長大的,從沒有受過這樣專橫的教導。
他的母親溫柔而軟弱,他童年時候跟著方家老爺子學一點詩書音韻,他的身邊從來都是心性平和的朋友們,他理解的處事方式是讓人心悅誠服而非陽奉陰違的,甚至於他所愛慕的人性格中也安放著不易察覺的清高。
他將要接受的教育,與他所學的處世的哲學南轅北轍。
但是無可奈何。
谷知問竇建安的秘書,道:「他這樣搞一言堂,你們沒有意見?」
秘書先生客氣而疏遠地回答他:「竇先生是很民主的人,公司的決策並非一人獨斷。不過這是他的家事,我不便多作評價。」
谷知面無表情道:「我敢打賭,他今天做的這個決定,將來一定會後悔。」
「那是很遙遠的事情,誰也無法確定。」秘書先生似是有些同情,「馬上就要上飛機了,或許你應該與你的小男朋友解釋一下。」
谷知的手機還塞在褲袋裡,沒有開機。他能想像出有多少未接電話,還有昝霖氣急的面容。
「其實我對他的印象挺好的。」秘書先生安慰他,「看上去是個堅強的孩子。」
谷知看他一眼。
他說錯了,昝霖一點都不堅強。
到最後他也沒有開機。沒有告訴任何人他離開的消息。
他不知該如何對昝霖說,阿霖你等我,雖然我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老頭的手掌心才能按壓不住我——不知歸期,請你等我——這樣的話他怎麼說得出口。
竇建安才過花甲,若是長壽如方老爺子,難不成要叫昝霖等他二十年麼?
他如果回來,一定是在,有足夠的力量保護自己和自己的愛人,不用擔心會收到威脅和迫害,竇建安再專制也奈何不了他的時候;然而那卻正如秘書先生所說,很遙遠。
那時候的昝霖會有怎樣的生活,會不會愛上更好的人,他無法確定。
未來太遠。他沒有把握。
這場猝然而至的分離,註定要讓谷知抽筋剝骨地成長,少年人的脊樑,一邊疼痛,一邊瘋狂地抽長。
人生啊。
真他媽難熬。
方清承的電話打過來時,昝霖還坐在小區錦鯉池邊上聽歌;他在等不知躥哪裡去的谷知。之前他下樓敲了他們家門,谷知媽媽正好要外出,看見他還沒來得及給笑臉卻先紅了眼眶,臉色也有些灰敗;欲言又止的模樣帶了幾分怪異。
手機里方清承的聲音略微失真,他說:「谷知去美國了。」
「哈?」昝霖扎紮實實地愣在原地,「可是今天不是愚人節啊。」
「我在認真和你說話,」方清承道,「你現在告訴我你在哪裡,我來找你。」
昝霖怔怔地乖乖回答:「在家,哦,在小區,魚那邊。……方清承,你剛才逗我玩的吧?」
方清承不回應他這個求證,只是說:「你別動,我過來。」
谷知和美國。
原本應該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去的關係。
可是現在。
那個谷知口裡皇帝似的美國爺爺,谷知的反常、突然失聯,谷媽媽神色的異常,一切不合理的地方原來這樣輕易得到解釋。
昝霖卻真的成了世界上最後一個知道谷知離訊的人。
真是狗血得一塌糊塗啊……昝霖心裡不住地吐槽著,然而想笑一笑卻連牽動嘴角的力氣都沒有。
說好的四個人一起畢業旅行呢,說好的一起念同一個大學呢,說好的不會離開呢。
都是笑話。
都成了笑話吧……
昝霖漫無目的地走了很長時間,最後隨便找了個公園歇著,看著影影綽綽的樹木,滿心滿眼的茫然。
遠處穿破洞牛仔褲的男孩已經注意他很久了, 跑過來搭訕:「帥哥,借個火唄。」
昝霖木然道:「我不抽煙。」
「不抽煙你來這兒作什麼?」男孩撇了撇嘴。
這個公園是gay圈裡著名的約炮的地方,借個火不過是419的暗語罷了。
昝霖雖然喜歡谷知,但實在沒進入過這個圈子,對這些事都一無所知;聞言更茫然地抬頭望向對方。
一個空茫眼神倒平白勾得人家春心蕩漾的。
「那——要試試麼?」
說得喑啞曖昧,是個人都能覺察出色氣來。
昝霖先是下意識厭煩地皺了皺眉,隨後又笑起來,道:「好。不過我不在下面。」
那男孩先是困擾地嘁了聲,想了想又道:「算啦,看在你這麼帥身材又棒的份兒上,做一回下面的也無妨。」
昝霖拽住對方的衣領把人兒壓在樹幹上,尋著對方的嘴唇就用力吻下去。
男孩感覺到他的手在胡亂地扯著自己的扣子,不住地喘著氣,嗯嗯啊啊地說:「帥哥……唔,看不出來,喜歡玩兒啊、這樣的、啊……」
男孩的下體很快硬邦邦地抵著昝霖的胯骨——他向來不太喜歡身體接觸,除了谷知以外幾乎不與人離得那麼近——叫他無端生出一陣噁心。
他推開了對方,扶著樹幹幹嘔,狠狠地說:「滾……滾!」
「哎喲我就操了,」男孩瞪著他簡直刷新了自己的世界觀,「你要不是同性戀幹嘛來跟我做啊,靠!敗興!」
他踹了昝霖一腳,罵罵咧咧地走開了。
昝霖膝蓋一軟跪到草地上,想起自己方才到底做了什麼樣的事情,就覺得真是骯髒得不得了。
……
也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先是聽到鞋子踩在草地上窸窣的聲音,然後是方清承微涼的聲線,在頭頂響起:
「夠了?」
昝霖低著頭:「你怎麼來了?」
方清承道:「我跟在你後頭很久了。」
「哦,」昝霖一動不動,說話也毫無波瀾,「那謝謝關心了。」
方清承道:「不,我不是來關心你的。我是來看,看你到底能狼狽成什麼樣。」
「真是狠心。」
短暫的沉默。
方清承拉著昝霖的胳膊把人拽起來,捏著人家的手腕就走。他停在一家便利店門前,說了句「等我一下」,進去沒幾分鐘又出來了,手裡多了一包煙。
他遞了一支給他。
昝霖人生中的第一支煙,竟是自己都還不會抽煙的方清承遞給他的。
他幾乎嗆得要把肺都吐出來。
昝霖咳嗽得紅了眼,然後終於還是沒能止住眼淚;他用力搗住嘴巴卻還是漏出一點嗚咽聲,他痛得只有扶著方清承的肩膀才勉強能站直。
「方清承,我疼……」
可是方清承就這麼看著他,一雙手緊緊箍著他,卻也,無比冷靜而無比殘忍地說:「昝霖,你活該。」
是活該啊。
昝霖邊哭邊嘴硬道:「我這是被煙給嗆得。」
方清承:「……」
昝霖扯著沙喑啞的聲音:「這煙熏得我喉嚨痛。」
方清承:「嗯,對,我知道。」
——但是得有這樣一個理由啊,叫他把死活捂在心底的委屈和失望痛痛快快地哭掉,他才能從死胡同里走出來。
幸好方清承來了。
幸好方清承把這個理由給他帶來了。
幸好,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方清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