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悠能感覺到，何世葭體內存在著一個非常完整不受侵略而十分原始被妥善保存的本我——他獨處的時候，他發完脾氣之後，乃至於他大清早被叫醒之時——他就像個小孩。

他受到外界的傷害，下意識蜷縮在自己給自己建立的象牙塔內，有一點茫然和天真，不可抑制；而他同時也接受本能的性的內驅力，約炮、419，肉體的快感能直達神經中樞，這也不可抑制。

所以平日里的他會有些不同，本能被本能地壓抑；他清醒的時候就是在好好談戀愛，雖然時間不長，雖然他那都只是流於表面的喜歡。

他潛意識裡還是多少繼承了他母親的大家之風，譬如那十分隱約的書生氣。

但他自己並不知道，他已經習慣用邪魅狂狷啦八面威風啦盛氣凌人啦等等顯得逼格極高的形象勾引所有人的目光，在他的意識層面里，他對自己的認知就是，沒出息，難成器，不肖子。

所以生活被他過得顛三倒四。

許悠想，其實何世葭也不是故意長成這副死樣子的。

腦子壞了吧，許悠自嘲，他居然有那麼一瞬間想把對方給掰回來做正直陽光五好青年。

他回書房開了電腦，先刷了會兒微博。

這會兒熱鬧著呢。起因是秦鍾歌大大在粉絲的微博下點了個贊，然後這條微博又被倚天看海轉發了並回覆一句「3p太沒節操了……把我和老秦這種摳腳大漢組cp也太腦洞清奇了吧，怎麼看我還是比較配蒹葭啊」。而蒹葭則很高冷地回了一個字：「滾！」

這會兒3p什麼的秀下限也不是很重要了好嘛。

粉絲們簡直要炸了好嘛。

高冷組的cp粉被海大和蒹葭餵了一口糖，大聲呼喊「啊啊啊蒹葭大大太傲嬌口嫌體正直」，晴天cp的粉們也不甘示弱地表示「海大這種妖孽只有老秦能鎮壓住了啊一個點贊一個轉發什麼的不要太麥麩」。

原博主已經高興瘋了，她發微博表示：我用我愛的傑倫小公舉的歌、蒹葭大角蟲的畫、晴天組的文選，給我愛的3p組做個MV，還被我的男神們點贊轉發了，而且炸出了失蹤人口大蒹葭！有生之年系列啊！死而無憾啊！啊啊啊啊啊！

許悠：「……」

這個瘋狂的世界怎麼突然不好理解了呢。又沒艾特你們胡亂點什麼贊轉什麼發啊真是。

唉。

何世葭自己彆扭完了，就忘了，坦然無比地敲許悠書房的門。

「進來吧，」許悠抬頭看他，「有事？」

何世葭環顧了一下：「哦，可以借你的書看麼？」

「可以，請便。」

於是他就在書架前繞了兩圈，停下來用手指掃過某一排書，輕輕笑了：倚天看海的每一本書的每一版，在許悠的書架上都能找到。

不過這排書的旁邊豎著一個長方形紙盒，比裝項鏈的那種大不了太多。

「這是什麼？我可以打開看看麼？」

「哦，上學時的一些舊物而已，沒什麼看頭。」許悠打量他一眼，道，「你喜歡海大的小說？」

何世葭手裡拿著的正是倚天看海的《耶和華的叛徒們》，他回頭，靠著書架，道：「還行吧，我就是覺得這封面畫得真丑。」

許悠：「呃。」

倚天看海早期作品的封面全是蒹葭畫的。

蒹葭的畫風和他名字的小清新完全不相似。他下筆給人很是大刀闊斧的感覺，但每一筆都充滿了隨心所欲的意味；他不太擅長濁色系的色調，他喜歡清色系和暗色系。他的畫總是遊走於想把滿心快要溢出來的欣喜表達出來的明快，以及，難以言喻的巨大痛苦堆積然後爆發的冷酷和頹唐。

非常極端。

也非常極致。

《耶和華的叛徒們》屬於後者。

蒹葭實在是個特別有靈氣的畫手，難怪最初倚天看海堅持要他來畫自己的封面和插圖。他本身也是個跟著先生學畫畫學了半吊子到最後還是書法寫得比較好的人，他一眼看到蒹葭的作品，他道：「驚為天人。」

可是何世葭這廝，他卻說，真丑。

這就像你看到一幅張大千的畫，邊看邊誇好好好好，結果邊上一小破孩子冷不丁來一句：假的，忒垃圾……

許悠雙手十指交疊，撐住下巴，若有所思道：「為什麼這麼覺得？」

「唔，這本書的內容我記得不是很全了，但當時給我特別深的印象，倚天看海所說的，該隱、路西法，包括路西法率領的三分之一天使，他們固然反叛了上帝；但最大的叛徒卻是耶和華自己。我記得他那句，『神愛世人，因為神冷漠』。」何世葭在書房的小沙發上坐下了，道：「而——當時的蒹葭遠遠抵達不了倚天看海的精神層面，他不夠高，所以他的畫也還到達不了那樣的高度。」

——神愛世人，因為神冷漠。

其實這個文剛在網站上連載的時候，就已經產生很大的爭議；不只是倚天看海的粉絲和黑子之間的戰爭，毫不誇張地講，信徒和叛逆者形成了唾罵和擁護這本小說的兩大派，網路上硝煙四起，罵戰不停。

倚天看海更完文還在後記的最後這麼說：沒想到反響那麼大，我都嚇尿了。但是又能怎麼樣呢？我說去你媽的，你還能跑到我家裡來揍我麼？

嗯，十分中二，十分欠扁。

但深得蒹葭的心。

很顯然也深得何世葭的心。

許悠只比他大兩歲，但卻總有自己比他年長很多的錯覺，不由自主地想要露出慈祥（？）的微笑。他道：「人都是需要成長的。海大說過蒹葭是小朋友，那總是比我和他年輕了不少吧，小朋友會越走越高的，畢竟首先他就有著很高的天賦。」

何世葭以一種看怪物似的錯愕目光看著許悠。

許悠很無奈：「我又說錯了？」

何世葭扭過臉道：「蒹葭這種渣滓根本不配得到讚美。」

他說話總是直白而不留轉圜的餘地，容易使人陷入難堪的境地；許悠卻總是很平緩，他道：「你認識他？」

何世葭卻不吭聲了，他站起來把書放回去，另外拿了一本《聖經》道：「這本借我吧。」

許悠道：「好。」

對方在逃避一些問題，他心裡很清楚，但他不打算逼迫對方。

「對了，」何世葭又一副彆扭模樣，甚至還好像有點委屈地說道，「昨天……，謝了。」

何大少爺活了二十五年，頭一次說「對不起」和「謝謝」，居然是對同一個人，還是一個他最初以為是何向薇那一邊而沒給好臉色的人。

「不客氣。」許悠倒是起來拍拍對方的頭，笑道，「你也是小朋友啊。」

何世葭滿臉黑線地推開許悠的手，道：「我也沒比你小很多。」

許悠不以為意，道：「不如我們今兒不在家吃了吧，我帶你下館子，怎麼樣，小朋友？」

何世葭的髒話冒了個頭：「次……你才小朋友你全家都小朋友！」但還是跟了上去。

許悠柔聲道：「別這樣沖，我們明明是可以做朋友的啊。」

這句話直接導致何世葭彎腰換鞋的動作僵了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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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 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