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1
小說: 一年春好處·驚蟄 作者:扶风浪笑 字數:3661 更新時間:2019-09-22 02:09:46
何世葭慫死了。
他在躲許悠。
白天縮在畫室里畫畫,晚上回原來在學校邊上的公寓。那公寓是他考上Z大後何向採給他買的,他上學時常帶女孩子回去過夜,卧室里那張床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睡過了;雖然他對這裡始終不太滿意,但比起酒店和何家大宅,這裡也算好的了。
許悠也並不急,他只是發簡訊告訴對方第一在外注意安全,第二記得去醫院看看生病的父親。
何世葭老大不願意,還是買一束花去醫院。
何家老頭把花摔他臉上,吼道:「你給我滾出去!」
滾就滾吧。
反正他有何謹這麼個孝順兒子就夠了。
唔,何謹……
何世葭從病房出來,看見何謹站在走廊盡頭的窗前打電話。他本來也是不想過去的,奈何電梯在那邊,他撇著嘴角走去,還沒身手按電梯的按鈕,先聽到何謹說了一句「好,我會好好考慮的,許哥。」
何世葭心裡突突一跳。
他按了好幾下上升按鈕,莫名煩躁。
何謹講完了電話,回頭看見他,還是非常內斂模樣地叫了他一聲:「哥?你,要去樓上麼?」
何世葭瞥一眼,淡定地重新按下降按鈕。
「哥,」何謹微微露出一點愉悅的笑容,道,「其實你和許哥不是戀人吧?」
靠了的,他果然是在和許悠通話。
何世葭勾起半邊嘴角,抬腳邁進剛好打開的電梯門,最後道:「是不是關你屁事?」
何謹追過來一起進了電梯,他道:「我可以告訴爸爸這事兒,他已經病了,你別再氣他了好麼?」
何世葭道:「你覺得你何家兒子的位子坐穩了是麼,膽敢這樣教訓我?」
何謹慌亂地擺手,道:「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擔心爸爸,我也不想你被一直誤解……」
「行行行你就做你的好兒子好弟弟吧,」電梯到負一樓,何世葭匆忙打斷他,抬腳就走,「別尼瑪跟著我。」
何謹站在後頭看著他走遠,看著電梯門關上,神色複雜。
何世葭繼覺得自己慫死了之後,又覺得許悠這人實在遜斃了。
幾天前還強吻了他,幾天後就和何謹那麼熟稔了。許哥?許哥你大爺的!許哥你可真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在他們之間周旋得很漂亮啊。
何世葭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氣。
在最初許悠幫他接住何家老頭要甩給他的那個耳光之後,他的心防已經沒有那麼堅固了。
許悠實在太溫柔。已經太久太久沒有人叫他小朋友,教他怎麼泡藕粉,對他說「乖啦,聽話」,在他宿醉醒來的時候準備好醒酒的湯和果汁;他混亂的生活里,許悠簡直無孔不入——慢慢也就習慣了——越溫和的人越容易改變別人。
他以為許悠至少是站在他這一面的。
他以為許悠那一句「我們可以做朋友的嘛」是真心的。
全是放屁。
何世葭開著車出醫院停車場的時候還在想,許悠那邊待不下去了,明天趁他上班的時候就回去搬家,哼。
但他咽不下這口氣。
他到了最熱鬧的商業廣場,找到創業園區,卻不知道是哪一棟辦公樓。萬般無奈,只好翻出微信問倚天看海。
海大幸好這會兒沒在睡覺也沒在碼字,十分迅速地回覆了他,報上一串地址。
何世葭殺上十九層,看到前台小姐也不記得要和顏悅色,冷著一張俊臉問她許悠在不在。
前台小妹妹羞怯地反問他:「這位先生您貴姓啊?您有預約麼?」
「沒有。」何世葭道,「不過你現在可以通知一聲他,他不敢不出來迎接我。」
小姑娘被他一臉煞氣給震驚到了,出於想看看這世上是否真的有老大也害怕的人的心理,她從善如流地撥打辦公室座機,從善如流地開了免提並且順著何世葭的意思說:「老大,是這樣的,有位姓何的先生找您,看著挺……,唔,清秀文靜的?」
她快沒有底氣了好麼……
許悠有些驚訝,道:「問他一下是叫何謹麼?」
何世葭怒極反笑,冷冷道:「何謹?我是你爺爺!」
許悠:「……」
前台小妹妹:「……」
「掛、掛斷了。」她抖著聲音道,「要不先生您先回吧,我們老闆可能是生氣了。」
何世葭眉毛一橫:「他敢!」
「不敢,不敢。」
許悠是跑過來的,嘆著氣看著何世葭:「你好幾天不回家,怎麼突然跑到這邊來罵我?」
何世葭瞪著他。
「好吧,給你罵,想怎麼罵都行。」許悠去拉他的手,「去我辦公室吧?」
前台小妹妹滿臉都是「目瞪口呆.jpg」,喔,我的老大不可能露出如此寵溺的表情啊喂這是溫柔總裁愛上我系列麼?老夫多年不見的少女心啊!
「老子才不去!」何世葭甩開對方的手,他是來發脾氣的,結果根本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所有的力氣都被軟綿綿化開,撒氣都撒得不暢快,「我走了!」
許悠很無奈,道:「我以為你已經消氣了呢。」
何世葭確認了他與何謹相識的事實,已經怒火中燒,什麼都聽不進去。
許悠不攔他,只是笑著道:「你從哪裡出去?」
「我坐電梯啊。」何世葭說完了才發現,電梯並不在他們這層樓停下,「我日你什麼意思啊?」
「十八層以上的樓層,需要刷卡或者前台操控才能打開電梯的。畢竟,樓上是一群搞科技的技術宅。」
「那我剛才明明是……,我靠啊!倚天看海那白痴跟你告密了?!」
許悠嘆氣,卻忍不住又對他笑:「我那天晚上說的話,你是不是忘記了,嗯?」
以後你爆一次粗口我就幹你一次,怎麼樣?
爆一次粗口就幹一次。
幹……
——這日子沒法過了!何世葭盛怒之下,頭腦倒是變得清晰,道:「客梯不能乘坐,貨梯總可以吧?」
許悠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謊:「貨梯在維修中。」
何世葭:「……」
「好啦好啦,」許悠道,「我很快就要下班了,帶你去樓下吃飯好不好?」
何世葭的脾氣都要給他磨沒了。
許悠便當他答應了,說了一句在這兒等他,他回辦公室拿一下錢包就快步走了。何世葭撐著前台問:「貨梯在哪裡?」
小妹妹磕磕巴巴道:「貨貨貨梯還沒沒修好呢。」
何世葭冷笑:「你家老大唬我你也跟著騙呢?」
前台小妹何其無辜:「……先生您不要這個樣子我也是拿拿工資的小職員我也沒辦法。」
「其實,」她道,「你可以走樓梯到十七樓然後坐電梯,一會兒有快遞送來,樓道那邊的門沒鎖。」
緊急出口的標誌就在何世葭左手邊,他早就看見了,但他並不動彈:「你說得對。」
所以最後他還是避免不了被許悠拽著從客梯下樓的結局。
前台小妹在後頭敢怒不敢言:老大,明明離下班還有一個多小時呢!
何世葭一看錶,道:「才三點半,你是想吃中飯還是晚飯?你自己去吃好了,我要回學校。」
「帶我麼?」許悠道。
「我憑什麼帶上你?」
「可是,我都為了你翹班了啊,你把我撇下了那我就沒地方去了。」
那叫一個理直氣壯,何世葭都無法反駁。
何世葭中途接了盛泱泱鬼吼鬼叫著「赭石沒有了!快點給我帶一罐回來」的電話,只好拖著許悠這個尾巴,跑了學校後頭的商店街;基本上學美術的人,工具都是在這兒購買的。
許悠盯著一個巴掌大小的扒皮人石膏像,很想買的樣子。
何世葭掃了一眼,這樣最基礎的教學素描類石膏像實在太普遍太不起眼,大衛小衛海盜之類的已經賣光,就剩下這一個孤零零地待在貨架上,他於是隨口說了句:「我會。」
許悠的目光立刻從扒皮人轉移到了他身上。
何世葭選擇自動屏蔽。唉,他這嘴真是賤的喂。
最後還買了別的人一道要的顏料,回畫室的路上何世葭就聽許悠在耳邊念叨著:「我的生日快到了呢,好想要個禮物啊。以前家裡窮,沒有過生日的習慣,後來自己創業之後更不捨得了,每分錢都應該用在刀刃上嘛;好不容易去年開始都算步上正軌了,生日又已經過去了。所以呢……」
「我知道了!」何世葭不勝其煩,道,「我知道了,我搞個跟你腦袋一比一等大的行不行!」
許悠滿意了:「行。」
「誒。」許悠跟著何世葭走去教師用電梯那一邊,想起來,對方確實從來不走樓梯。他去樓下看噴泉,連廣場上那五六級階梯都不願意踩,寧願繞一大圈走草坪間的鵝卵石小路;許悠原來以為他只是貪戀鵝卵石的質感。
後來何世葭對他說,何向采把我從樓梯上推下去了……
再就是今天,客梯和貨梯都不能乘坐的情況下,他也完全沒有想過要從樓梯下去;也許他想過,只是沒有實行。
許悠拉住了何世葭的手腕:「我們走樓梯。」
「我不,」何世葭道,「五樓誒,走上去要累死了好麼。」
許悠的決定不容置喙,他仗著自己力氣大,拽著何世葭就走。邊走邊說:「剛才我看到前面那幢樓,盛泱泱從樓道間經過去了洗手間。你從這裡坐電梯到五樓,然後過天橋從這棟教學樓走到那邊,也不肯直接走那幢樓的樓梯,為什麼?」
何世葭的手腕都給他捏紅,他掙脫不開,只得說:「我不喜歡樓梯,這個理由夠不夠?」
許悠停住了。
然後,何世葭一口氣才鬆了一半,就被許悠扛起來了。卧槽,是真的扛到肩膀上了,天旋地轉,捶打許悠的背也沒讓這變態停下步子。
他的腳重回地面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三樓和四樓的樓梯轉角處了。
踩在最上一級樓梯的邊緣處,巨大的恐懼和記憶里的絕望湧上心頭,眼前的、還有身後的兩段十九階,就像難以逾越的懸崖峭壁和不可見底的萬丈深淵。
許悠握緊他的手。
「為什麼不肯走樓梯?」
何世葭退到牆角,低著頭,臉色煞白。他嘴唇動了動,幾不可聞地說:「怕。」
太難堪了。
太難看了。
他一次又一次地,被許悠逼到無可後退的地步,心裡的秘密無所遁形。
許悠鬆開何世葭的手,改為捧住他的臉;他與他額頭相抵,聲線放得很軟語速放得很緩,道:「別怕,別怕,沒有人再會把你推下去了,因為我會在你身邊守著你。所有的階梯,我陪著你走。」
何世葭還太年輕,他這一生還有太多的時光要度過太長的路要走;他不可能這輩子都遇不到需要他攀爬的階梯,他不可能永遠都乘坐電梯。
何世葭深呼吸了好幾次,低聲道:「我討厭你。」
許悠笑,一點點去親他的眼睛,鼻樑,最後是嘴唇,他說:「沒關係,最好你討厭我,全世界只討厭我一人。」
啊,討厭這兩個字,多麼曖昧,多麼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