昝霖這兩天都帶著柳之煬到各處景點逛逛，他原來上學的時候宅得很，常年往返於家與學校與書攤的黃金鐵三角，別的地兒還真沒怎麼去過；玩到後來根本就是柳之煬這個活動地圖牽著他這個隱藏型路痴了。

「你這人，連自個兒家的路都不認識，真懷疑你滿世界跑都是瞎跑的。哈，到哪裡算哪裡的那種是吧。」

「導航在手，天下我有，」昝霖送他個不屑的眼神，「把你臉上的那酒缸收一收好吧。」

柳之煬點頭稱是，嘴角的弧度卻立刻拉得很大，偏偏要露出右臉頰邊的一個酒窩。

「死相。」昝霖翻他白眼，一轉頭看到一家小鋪子，驚嘆一聲，拉著柳之煬過去，「走走走帶你嘗嘗我的童年記憶。」

於是柳之煬就坐在那老太太的小店裡，叼著個勺子吃一碗木蓮豆腐。「雖然不太一樣，但感覺是涼粉那類的，」他作為一名土生土長的耿直成都小夥子，道，「唔，太甜。」他老早就知道昝霖口味偏甜，還由著他雙倍地給自己加糖加蜜來著，也算自找的，該他毫無怨言地吞下去。

「哪有。」昝霖又要了一份，兌進滿滿兩大勺的薄荷水和綿白糖，舀一勺送入嘴裡，滿足地嗯了一聲。他很少來老城區這片，所以不知這舊屋老巷之間還藏著與童年時別無二致的味道。

他得意地一挑眉，轉頭問那老太太，道：「阿婆，你這個好不好打包走的呀？」

阿婆道：「可以的啊，那你要多少啦？」

「就用那個杯可以伐？」昝霖隨手指了指，「再給我四杯吧。哎呀我可饞死啦，小時候體育中心那邊有好多人擺攤賣的，現在都沒有了。」

大約是與家鄉的老人說話的緣故吧，他的唇齒之間不自覺地帶了點江南這一帶不分平翹舌的小口音，尾音略微上揚，比之平日的聲線彷彿更亮敞些。

柳之煬手撐在小桌子上支著下巴，嘴角含笑地望著嘴饞嗜甜跟只貓兒似的眼睛都亮起來的昝霖，忽然覺得靜水流年，就這樣也很好。——他不說，他不懂，他這輩子都會是他的好友。將來年邁到老眼昏花的地步，還能夠聽他在耳邊喊自己一聲「楊柳」。

回家的時候昝霖怕木蓮豆腐會撒出去，小心地托在懷裡，吩咐柳之煬當司機。

柳之煬挎著臉哼哼：「我沒帶駕照。」

昝霖道：「這條路上沒交警的。」

柳之煬想了想：「我又不是長年住這兒的，不熟悉路。」

昝霖道：「怕什麼，有導航。」

柳之煬：「……」

昝霖笑眯眯：「還有別的理由麼？」

「唉。」柳之煬嘆氣，「車呢就我來開吧，您老好好歇著。」

昝霖的個子才到他下巴，要抬高了手去摸摸他的頭髮，以示嘉獎：「真乖。」

柳之煬抓住他的手從自己的頭頂拿下來，幾乎憋不住笑，道：「小矮子，你這個動作太搞笑啊蛤蛤蛤蛤。」

作為一個南方人，昝霖距離一米八差個三公分，也不算太矮吧。分明是柳之煬那傢伙不知吃什麼長大的，直竄到一米九五左右。

昝霖羞憤地抽回自己比對方的小了一圈的手，邊開車門邊哼哼道：「你不知道腦袋離地面越近的人越聰明麼！」

柳之煬先是微微一愣，又大笑起來，從善如流地點頭：「是是是，對對對。」

他們倆接著還去了趟超市，才剛進家門，昝霖老媽的電話就掐著點打了進來。

「我都要懷疑我媽在我家門上安了感應器了。」昝霖嘟囔一句，接起來：「啊，媽？」

老媽開門見山道：「你上次就是生我氣唄，到現在都不曉得主動打個電話給我也不回家吃飯了是不啦。」

昝霖這幾天確實忘了與家裡聯繫，但他是沒什麼好生氣的，再怎麼說同性戀的那個是他，惹得老媽氣得眼眶都紅了他有什麼資格生氣。他只是擔心老媽想不通、氣不過、看到他心煩，罷了。

老媽聽他不說話，還以為自己猜中他心思了，頗有些惱火；幹脆也不斟酌了，直接問道：「你今兒上哪裡去了？」

昝霖一下沒反應過來啊了一聲。

「啊什麼啊，」老媽道，「跟你一塊兒的男的，是誰啊？」

昝霖這下明白了，杯弓都是這樣蛇影的，因為前有谷知，老媽如今已經草木皆兵，看到他身邊出現個男人就不自覺地把自己的思想往不好的地方引導。

「大學裡的朋友而已，來玩四五天就回成都的，沒有別的關係。」他靠著沙發，小幅度地一下一下踹著茶幾，「怎麼，你今天去老城區了？」

「沒。」老媽道，「昕昕不是在那兒的三中念書麼，她看到你了。她不住校呢麼，我先前問她要不要給她添床被子的時候她隨口提到的，說你和一男人在一塊兒手拉手的……」

「誒媽媽媽，」不能聽下去了，不然又該是一頓譴責。所以他抓到重點，道，「那會兒才三點吧，昕昕不是該還在上課呢麼？」

「對啊！」老媽當時一下被男人的問題扣住了，這會兒才想來這回事，匆匆忙忙道，「嘿！真是反了她了還敢逃課！看我不告訴你小姨，好好揍她一頓！」

老媽立刻掛了電話不與他糾纏，昝霖望著手機嘆氣，唉，昕昕，哥對不起你。等你周末回家一定好好補償你。

「那個傳說中從小熊到大的表妹？」柳之煬在一旁鼓著嘴要笑不笑的。

「你才熊。」昝霖這人護短得不得了，當即道，「我家昕昕又乖巧又漂亮的好嘛。」

柳之煬樂了：「我本來就熊啊。從小搗蛋使壞，把我老爹氣得三天兩頭拎著棍子追著我滿街跑。」

「那我小時候沒你那麼……」昝霖斟酌了一下措辭，道，「唔，活潑。做過的最陽奉陰違的事情應該要算，總把我媽給我的水煮蛋給谷知吧。」

昝霖與谷知一起上學，每天早上他都苦大仇深地面對著他老媽塞進他手裡的水煮蛋，覺得這個世界都沒愛了；他斜眼瞪谷知：「要不要做個優秀的少先隊員？」

谷知：「啊？」

「那就要樂於助人不求回報啊你說對吧。」

「啊。」

「所以從今往後我的雞蛋歸你了。」

「啊……」

昝霖看著谷知慢慢地眨眼睛，然後攤開了手；他的手裡安靜地躺著那枚無辜遭人怨的水煮蛋，雞蛋的熱氣把掌心嫩肉暖得紅通通。

谷知微涼的指尖碰到昝霖溫熱的手掌，微微一笑，道：「有點燙。」

昝霖幾乎連耳朵都燙起來。

——於是谷知就莫名其妙地走上了每天幫昝霖解決水煮蛋的不歸路。

昝霖自己笑得都快站不住了，勉強坐在沙發扶手上，說：「我以前怎麼那麼壞啊。」

柳之煬始終含笑著望著他，驀地問道：「那麼，你從小就喜歡他了？」

昝霖不承認也沒否認，只是目光游離，仰頭望向天花板，脖頸拉伸出一段極優美的弧度，秀氣的喉結此刻性感得一塌糊塗。

他的影子被燈光映到牆上，細微地顫抖著。

「你怎麼就這樣長情呢。」半分機會都不肯給我。柳之煬微微一嘆，倏忽抬手覆住了昝霖的雙眼。

昝霖愣住了：「楊柳？」

「別動。」柳之煬輕聲道。

昝霖便聽話地維持著先前的動作，疑惑道：「你想幹嘛？」

柳之煬道：「沒想幹嘛，仔細地看看你。」

「哈？」昝霖在他掌心裡眨著眼睛，睫毛掃著他的手指。

柳之煬離得他非常近，近到能清晰感覺到他的呼吸柔軟地撫過自己的鼻樑，臉頰；然而他驀地側過頭，幾乎要碰到昝霖嘴唇的那個吻最終還是偏離方向，吻到了映在牆面上那個勾勒出昝霖側面溫柔輪廓的影子。

柳之煬在明媚燈光照耀下，在昝霖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地親吻過昝霖的影子。

然後告誡自己，從此斷了其他念頭。

一心一意。

當他一輩子的朋友。

——這已經是他能為他們二人設想到的最安穩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