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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春好處·穀雨

    不哭長夜者,不足語人生。 講一個破鏡重圓與成長的故事。 願使山水清明,愛恨無辜;願子欲養,而椿萱並茂;願不憂流年似水,不懼歲月漫長;願所有風霜終將陳舊,一切不安終將沉澱。 ——謹以此文獻給我日漸模糊的年少光陰和漸行漸遠的那些故人。

    十九、病

    小說: 一年春好處·穀雨 作者:扶风浪笑 字數:3642 更新時間:2019-09-22 02:09:53

    從方家離開的時候葉如庄拽住昝霖的胳膊不讓他跟著谷知一同回去,還要憋了滿肚子的難受似的瞪對方兩眼。

    谷知因為方家阿公的猝然離世,猶有些情緒低落,聞言也懶得像年少時那般與她吵架,只擺了擺手錶示自己先回家也可。

    昝霖替他折好衣領,拍拍他的肩膀,道:「我與小庄說完就回來。」

    谷知圈過昝霖的腰身緊了一緊,低低地應了一聲。

    當然葉如庄拉走了昝霖,谷知也沒有直接回家。嗯,他開車去了郊區的市第三人民醫院。

    這個地方他從前不曾來過,倒是經常從別人嘴裡聽到——基本上都是用一種調侃式鄙夷的心態說出來——這是個以精神科聞名的醫院。

    昝霖上學時偶爾請假,大約是沈醫生周末騰不出時間而將預約時間改到平時的緣故;但他一直很坦然,有同學問起他去了哪兒,他都如實回答。

    「哪個醫院?」

    「三院。」

    「哎?那個精神病院啊!」

    「……」

    那個男孩子對這些也只不過一知半解,轉頭就驚奇地告訴了朋友,說,誒,我們班上的昝霖噢,好像有神經病!他的朋友淡定地問道:「你說的究竟是神經病還是精神病?」「有差麼?」男孩子不懂,順手扯住路過的谷知一連串地向他打聽道,「哎嘿你不是與昝霖關係很好嘛,他是不是腦子有病,還是心理有病?」

    谷知鐵青著臉一拳砸過去:「你他媽才有病!」

    「我靠你怎麼回事!」男孩子也不樂意了,「他自己說他去三院看病的好不好!」

    谷知才不聽這些,打了再說。

    結果自然是被老師拎到辦公室訓話,該記過記過,該在禮拜一早晨全校大會上批評批評,反正兩個人誰都落不著好就是了。

    昝霖匆匆趕到校醫室,鼻青臉腫的谷知正好被他們學校那個拽得要上天的校醫趕出來。

    他戳了戳少年青紫的眼眶,皺眉道:「幹嘛又打架?」

    谷知眼神躲閃了半天,一臉中二而叛逆的倔強,道:「心情不好。」

    「就這麼個理由?」十六歲的昝霖的聲線偏於綿軟,過於溫柔,想發怒都沒有氣勢,「那為什麼心情不好?」

    谷知打定主意死活不說真話,挪開目光,道:「就是突然很煩躁嘛,看他不順眼,就揍他了。他受的傷比我還重呢。」

    「嗯,真了不起。」昝霖涼涼地說。

    谷知聽他這樣的語氣頓時心慌意亂了,著急忙慌地說著:「我錯了我錯了,你別生氣呀阿霖。」

    「我沒有。」昝霖的手指掃過他的眉骨,喟然道,「……是不是因為他們說我有病。」

    谷知瞬間被他誆去了,瞪著眼睛道:「你怎麼知道?」話出口了才意識到自己這令人憂心的反射弧又掉鏈子了,亡羊補牢地捂住嘴。

    「你這傻子。」昝霖道。

    谷知垂下眼瞼,滿臉的委屈和頹然。

    昝霖捧住他的腦袋,輕聲道:「隨便他們吧,其實我不在乎的。」

    「我在乎啊!」谷知悶悶道,「反正我不管,聽到一次打一次,誰叫他們嘴巴那麼賤兮兮的。我們阿霖是最好的,他們才全都有病呢!」

    昝霖微微愣了一會兒,驀地彎彎眼睛笑起來,按下谷知的頭靠在自己肩上,用他過於溫柔的聲線,嘆息著說:「嗯,你最傻了。」

    啊。

    谷知看看醫院大門外幾個燙金的大字,心想,我果然討厭這個醫院。

    沈醫生剛結束了對一個十四歲小孩子的心理輔導,將他送出諮詢室又把他母親叫了進去,關門前撫了撫小孩兒的頭頂,笑眯眯道:「你在外面等會兒你媽媽啊。」

    小孩兒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走了兩步在谷知旁邊空著的塑料椅上坐了下來。他是那種懶洋洋的坐姿,整個人鬆鬆垮垮好似沒骨頭一般地靠著椅背,目光空洞地望著走廊盡頭。

    明明眉眼唇鼻與昝霖沒有分毫的相似,但充斥著他身體里每個細胞的懶散無望,卻又像足了十幾歲的昝霖。

    谷知不由拿眼角多瞟了幾眼。

    如此緘默持續了約略七八分鐘,小孩兒突然叫了他一聲:「喂。」

    谷知不太確定地扭頭,一臉問號地望著小屁孩。

    「這條走廊好長啊。」剛開始二次發育的小少年嗓音裡帶著這個年紀獨有的青澀的沙啞。

    谷知不清楚他是什麼情況,不敢貿然回答, 只好不知點頭還是搖頭地動了動脖子。

    小孩兒又道:「你的身上——,嗯,有我喜歡的味道。」

    谷知:「????」

    小孩兒道:「你看這個走廊,像不像要通向深淵裡?」

    谷知又依言抬頭看看,因為盡頭是安全通道,門關著,顯得一片灰暗;許是這個原因使得人家孩子產生這種聯想吧。

    小孩兒仰頭盯住谷知的雙眼,漆黑的瞳仁中映著他的面龐:「你能告訴我深淵在哪裡麼?」

    谷知:「……不能。」

    深淵?什麼鬼玩意兒?天曉得嘞。他覺得這個對話沒辦法進行下去了,天知道這小屁孩下一句話會冒出來什麼他招架不了的東西來。

    幸好他媽媽與沈醫生面談完了,拉開門走出來把這小孩牽到自己身邊;她對著谷知抱歉地笑了笑,而後扶了下兒子的後腦勺,說一聲「咱們走吧」。

    谷知注視著他們走開幾步,聽見女人半是無奈地問著小少年:「你又和別人說什麼了?」那小孩兒回望谷知的身影,微微一哂,回答道:「他的身上沾著深淵的味道。」女人拉著他的手往自己身前拽了一拽,最終還是沒捨得拔高聲音,嘆著氣說:「咱們能不能別總惦記著你那個深淵啊?」

    「嘿。」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倚在門邊歪著頭打量面前的年輕人,道,「昝霖的……男朋友?」

    谷知茫然了兩秒鐘,咧嘴笑道:「啊,是的,沈醫生。」

    「進來吧。」沈醫生轉身進屋,一邊解著扣子一邊推開辦公室裡頭的門,走進另一間諮詢室,「剛才的小朋友,你與他說上話了?」

    「唔。」谷知跟著進去,首先掃視一番諮詢室的布置,然後才抿著嘴在想他的意思,怎麼著,難道不能和那人說話麼。

    沈醫生抬抬下巴沖其中一個草綠色的單人沙發努了努嘴,接著又給他倒了杯水,自己坐在淺橙色的沙發上,道:「那麼,你想問什麼?」

    谷知略一思考,問道:「剛才那小孩兒在您這裡治療多久了,這個應該算能告訴我的範圍吧?」

    沈醫生挑起了眉毛:「不久,上個月才來的。不過我以為你迫不及待要問昝霖的事。」

    他當然迫不及待,但是那小破孩子卻也給他一種怪異的並且無法忽視的感受。

    「我覺得,」谷知在沈醫生耐心等待的姿態中想破了腦袋,終於道,「我覺得他有點像以前的昝霖。」

    沈醫生這才緩緩挑出個笑容,道:「嗯——錯信昝霖了——他總說你笨。」

    谷知:「……」

    「言歸正傳,」沈醫生道,「有時候我看著小棋——噢,就是先前的那小朋友,我也會覺得他身上有幾分昝霖的影子。挺巧的,昝霖當年來我這裡的時候,也是這個年紀。」

    十四歲的昝霖站到沈行郁面前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這是個非常聰明的少年。

    且是能令人驚艷的那種聰明。

    當時他就坐在如今谷知坐的那個位置上,第一句話說的是:「您不用問了,是我自己要求里的,不是我媽逼我來的。」

    他來的原因是他覺得他再這樣下去他老媽可能就瘋了。

    事實上他並無意讓母親因他而失望。

    「我媽啊,小時候管我管到勒脖子的那種程度:練字時寫不好的都要重寫,到十二點也沒放我去睡覺那是常有的事;國小低段那會兒,還在禮拜五就能因為我寫著作業睡著了,把我叫醒之後打一頓;走路必須挺直背、吃飯不許吧唧嘴、不能和小夥伴打架、不許欺負谷知,反正規矩一大堆。」昝霖如是道。

    可是後來他漸漸長大,老媽就開始不再苛責這些了,很有一番放養的架勢。他想看什麼書寫什麼小說,他想和同學去看午夜場電影;他偶爾考試發揮失常,他不願意去上補習班,他不喜歡;這些,她都表示理解並給予他最大限度的寬容。

    昝霖道:「我很恐慌,這彷彿暴風雨前的寧靜。」

    沈行郁當時是笑了的,問:「那你想過麼,你媽媽為什麼會有這樣大的改變?」

    「可能是覺得以前的方式不管用吧,」昝霖想了想,「出於對我殷切的期望,嚴厲不行當然只好轉走慈母路線了。」

    沈行郁點頭,道:「除了『期望』這個理由呢?還有麼?沒有了?」

    昝霖的坐姿很端正,雙手平放在膝蓋上,看上去平靜而從容;然而他的目光卻無意識地移到了飲水機上,道:「還因為,『恨鐵不成鋼』的無可奈何,以及,對於『上樑不正下樑歪』的恐懼吧。」

    昝霖的雙眼回到沈行郁的臉部,倏忽拉扯出一個十分舒朗的笑臉,道:「呃,我只是瞎猜測的,您別當真哈。」

    在這之前,昝霖一連做了包括智商測試的五套問卷,其中做SDS測量表和艾森克人格測試的時候,沈行郁刻意觀察了他的微表情;儘管在「醫生評價」的「掩飾程度」那一欄沈行郁填的是「測試中能認真回答問題,不掩飾」,但他心中清楚,昝霖在剋制。

    ——就如同他回應自己的問話的時候都表現得很放鬆,但他始終道行不夠,他的眼神總是出賣他無意識隱藏的謹慎與緊張。

    偏向於強迫型人格,但又略微有所不同。

    「昝霖的父親你知道吧。」沈醫生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給昝霖的家庭帶來怎樣的傷害,你都知道,對吧。」

    谷知點了點頭。

    他繼續道:「家庭和童年都是性格形成中不可或缺的因素。然而很危險的一件事——昝霖的家人都在給他灌輸這麼一個思想,那就是,因為他有那樣一個父親——雖然人品不算壞,但性格絕對差劣,是扶不起的阿斗,被寵壞的少爺——相比較其他的孩子,比如什麼表弟表妹的,昝霖更容易學壞,更容易變成朽木——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這是個真理。

    「而在昝霖的孩提時代,一旦接受了這個『真理』,尤其是作為人生第一導師的家長們所說的——他會變得對自己苛刻起來,會有完美主義的傾向。但很顯然他的智力水準使得他——嗯,他在接受的同時,也在質疑——所以他容易變得矛盾起來——

    「我想,你應該還記得他開始『質疑』長輩口中的『真理』的那一刻,是出於什麼緣由吧?」

    谷知伊是一愣。

    實際上昝霖從沒有對谷知提起過這些。

    但他想,也許他真的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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