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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春好處·穀雨

    不哭長夜者,不足語人生。 講一個破鏡重圓與成長的故事。 願使山水清明,愛恨無辜;願子欲養,而椿萱並茂;願不憂流年似水,不懼歲月漫長;願所有風霜終將陳舊,一切不安終將沉澱。 ——謹以此文獻給我日漸模糊的年少光陰和漸行漸遠的那些故人。

    三十二、平生不下淚

    小說: 一年春好處·穀雨 作者:扶风浪笑 字數:3510 更新時間:2019-09-22 02:09:55

    該隱倒掛在十字架上,道:「你聽,人們又在討論我了,他們說我不相信上帝會赦免我的罪。」

    路西法淡淡道:「哦?是麼?」

    該隱撇了撇嘴巴:「我討厭上帝。」

    路西法抬頭望了一眼天空,表示贊同。

    該隱道:「你呢?」

    「我?」

    「你為什麼而墮落?」

    路西法皺皺鼻尖,須臾嘴角挑出一個笑容,道:「我受夠了那些自以為聖潔的蠢天使,我想瀆神,我想徹底殺死我自己。嗯,天堂之下即深淵,我想回到深淵,所以我墮天了。」

    他目光悠遠,聲音悠長,整個人充滿了愉悅的氣息:「我從來不屬於天堂。」

    ——《耶和華的叛徒們》

    昝霖做了一個極漫長的夢,許多過往紛至沓來,彷彿他已經漫觀了這近三十年的冗沉的生命。

    他人生最初有意識的記憶大約是學會了說話還沒學會走路的時候,谷知連「爸媽」都喊不清楚呢,只曉得整天在他身邊走來走去的,像個二傻子。

    印象里谷知很遲才會說話,並且也不多話。四歲之前大多數都是昝霖balabala地講個不停,他的天賦那麼早便已顯露,記性又極佳,睡前故事都能複述得八九不離十;而谷知只會安靜地聽他說,然後傻笑,最後說一句:嗯嗯,阿霖最厲害了。

    所以昝霖也並非天生便一副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的陰沉的死性子。

    小孩子嘛,若是在腦袋裡塞了太多的話,要嘚吧嘚地盡數從嘴裡湧出來了才會覺得舒坦,雖然他的「嘚吧嘚」不嘚給谷知以外的小孩兒聽。

    但大人必定想不到這一點。

    老媽工作忙,亂七八糟的家事已讓她愁眉難展,哪還有什麼多餘的耐心,面對著總跟在她腳後跟念念叨叨沒完沒了的熊孩子,她也只能近乎崩潰地呵斥一聲讓他安靜點。

    他被責備了之後自然鼓著嘴巴扭頭去騷擾對門的谷知嘛,咳,反正那小傻子從來不懂得嫌他。

    但他自然也懼怕老媽,便漸漸沉默。

    但老媽對他的要求並沒有因此而放寬下來。

    從三歲時因沒認準鐘錶的秒針而被迫在黑漆漆雜物間里鎖了半個鐘頭開始,他犯了錯以後,老媽的標準流程是這樣的:關小黑屋、自己去反省、放出來認錯——後來昝霖發現,與幽閉恐懼症正相反,這些封閉的逼仄的空間帶給他的並非惶恐而是安心——當他進入那個狹小的房間,並且已知哭叫喊鬧都沒有幫助,他就不抱希望了。

    他什麼都不做,只作一些胡亂的幻想,以及等待。

    八歲之後昝霖那隻會酗酒和輸錢的親爹終於從家裡搬了出去。

    昝霖偶爾會聽到一些流言,提到了「分居」這個詞;他面無表情地合上書,心道:分居?我都找到她藏在盒子里的離婚證了。

    但老媽有意瞞著他,他也就裝傻當做不知情罷了。

    後來就該是他爹去世的時候了吧。

    他還記得老媽死拽著那人的屍體不肯讓工作人員拉去火化的模樣,真真是傷心欲絕。

    他僵立在一旁,承受著老媽劈頭蓋臉的責罵,她說:「那是你爸啊!你以後沒有爸爸了你知不知道?!你只會在這裡杵著不動!」

    家中長輩當他全然不懂生死,讓他去外面玩一會兒,他們則圍著老媽不住地安慰著。

    因為沒人注意到,他回頭去了火化室那頭,將走廊里的木墩子推到門口,站到上面從門板上的小窗口看到了裡面。

    他想起更小的年紀里他曾坐過父親的肩膀,曾由父親握住他的手寫過他的名字,曾在感冒發燒的那幾日里吃過父親煮的粥,曾被父親牽著手去過肯德基麥當勞遊樂園這些小朋友最樂意去的地方。

    然而。

    卻也看到了他的父親是怎麼樣……沒了的。

    剎那間昝霖聽見許多嘈雜的聲音——他的母親在低聲哭泣,長輩們撫慰的聲音裡帶著哽咽,外面樹上的蟬發出「知了知了」的叫聲——而他終於死心。

    可那一次,他轉過了身,卻不知曉能去哪裡找谷知。

    谷知也……不見了啊。

    再後來他倒是聽話順從得很,家長所有的要求都盡量滿足:成績要保持在年級前五,好;要多去參加比賽拿名次,好;老媽要再婚,好;對李叔叔要改口叫爸爸,好。

    他只是愈來愈沉默寡言,而已。

    幾次短暫的幻覺昝霖卻亦是那些日子裡開始出現的。

    他看見的東西十分雜亂,沒有什麼邏輯可言。

    有時他只是在睡醒那會兒,看見床位立著個舉著戰鐮的黑袍男人,身邊可笑地跟著只吵吵鬧鬧的蝙蝠;有時他只是吃著飯,看見盤子邊沿有個拇指大的小正妹踉踉蹌蹌地走邊邊;有時他只是寫完大字兒抬起頭,看見房間角落裡蜷縮的堂·吉訶德正歪著嘴角嘲笑他耽於幻想。

    昝霖漸漸習慣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因此在第一次接觸到「深淵」的時候,沒有太大的驚訝,內心平靜而荒蕪。

    「深淵」並非什麼具象的東西,儘管它好似以萬丈深澗的形式真實存在著。但昝霖曾站在懸崖邊低頭探究,然而那所謂的懸崖也是他幻覺的一部分,事實上從他腳底向下蔓延的都沒有什麼峭壁,而只有一片黑暗。

    他的腳下是虛妄的山崖,山崖之下即為「深淵」,然而除此之外目光不可及。

    他想不通深淵裡究竟有著什麼,而使得耳邊的聲音堅持不懈地催促他:回來吧,我們給你解脫,你是屬於深淵的孩子,快回到深淵吧。

    但是解脫?

    昝霖想那也許只不過是個避難所吧。那裡沒有任何人會強迫他做一個「正常人」,當然也不會有任何人告訴他,你是世上最好的阿霖。

    思想的外太空。

    如此寂寥。

    他那心大的老媽感覺到哪裡不對的時候,他已經被不知何時竄出來的幻象所唆使著在手腕上劃過兩刀。

    於是他順勢對老媽說,怎麼樣都好,你帶我去看心理醫生吧。

    最先察覺的自然是那個自帶全方位無死角監控器的方清承,但他那時還是個冷漠少年,對他家寶貝弟弟以外的人都吝於給予多幾分的關心;嗯,好吧,這種冷漠也自然只持續到昝霖發現這人對他家小寶暗藏的那點見不得光的心思。

    奈何方清承暗示得實在過於隱晦,谷知核桃點大的破腦子完全沒能明白,他也不懂心理問題的水潭到底有多深,畢竟他在和睦的家庭里沒什麼挫折的環境下長大,從頭到家散發著二了吧唧陽光少年的微妙氣場。

    谷知這個人,一直都是如此二了吧唧的,譬如上學時瞥見前邊兒的方清承他就要手欠地衝過去搞偷襲最後把自己的腦門磕到電線桿上去……然而他少有的幾次嚴肅認真面孔都是因為昝霖,唔,順帶還鼻青臉腫的。

    他本質上還是個平和的小少男,不輕易與人起衝突,偶爾吃個虧也不甚在意地表示吃虧是福無所謂啦。

    跟他打過架的人有昝霖的猥瑣堂兄、往昝霖抽屜里放過蟑螂的第二名同學、說昝霖腦子聰明有屁用還不照樣心理變態的不知名同學……,所以說唯一對他來說有所謂的對象那得是昝家的阿霖。

    昝霖坐在地板上給他清理傷口——處理得多了,手法都已無比嫻熟——取了根棉簽順手塞進谷知的鼻孔,道:「傷成這樣你媽真的要不認識你了。」

    谷知把面前丟進垃圾桶,撇撇嘴:「那幫孫子傷得更重呢!別說媽了,他們自己都認不出自己的臉了。」

    昝霖道:「你還挺得意。」

    谷知卻跳躍了:「要不我去報個什麼跆拳道班武術班吧!」

    昝霖:「……」

    「我的意思是,」昝霖憋了半天沒憋出口氣來,語氣不自覺冷下來一點,「就不能不跟人家打架麼?你上個處分才剛消了,又想被教導處點名批評了?」

    谷知便焉了。

    隔了一會兒他閉著眼感覺到昝霖在對著自己的傷口吹涼氣,他準確地扣住昝霖捏著酒精棉的手,道:「我知道打架不好看,你不喜歡,我、我就是見不得他們欺負你……阿霖,你別生氣了……」

    這可憐兮兮的小模樣。

    昝霖都不忍心說他什麼了,靠在他肩上:「好吧,你去報個班吧。」

    谷知:「嗯。」

    此後這傢伙果真去青少年宮學跆拳道了,比正經上學還積極,各種風雨無阻。打架受傷的頻率也越來越小,並且方清承這個紀檢部部長與他是一丘之貉,正大光明地包庇、護起短來;甚至連學生會主席都常被他的題庫賄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

    昝霖:「我給你點贊。」

    方清承:「好說。」

    倘若日子一直這樣過下去就好了。昝霖思量著,真的,他在谷知身邊,說話或者寫字抑或什麼都不做地發著呆,都不會看到那些奇怪的東西聽到奇怪的聲音;他覺得內心平靜,而不荒蕪。

    昝霖醒來時天剛擦亮,這種狀態下他居然還能睡著真是神奇。

    屋裡很安靜,雙人床上只躺著他一個人。他挪過手摸了摸冰涼的半邊被窩,恍惚地想著谷知到哪裡去了,便聽到了那人的聲音隱約從門外透了進來,講的是英語,聽進耳朵里約莫可以翻譯成:「無論如何吊住了他的命,否則我砸了你的醫院。」

    他?

    昝霖望向天花板,扯了扯嘴角。

    當谷知悄然進門地時候見著的便是這樣的景象,他一愣,開了燈道:「醒了?」

    昝霖沒有回答他。

    他頓時心慌了,趴在床邊小聲叫著昝霖的名字,掰過昝霖的臉讓他面對著自己。

    昝霖便直勾勾地盯著他,與看天花板的眼神別無二致,說的話卻是:「谷知,我手疼……」

    不說別的,就好像是刻意的迴避。

    他骨折的位置不太好,在手肘,很容易損傷部分神經;谷知有些無措地抱著他的胳膊,就是想死了把他的疼痛轉移到自己身上也是白想。

    昝霖的眸子里這才聚了點光,他往谷知的懷裡鑽了一鑽,輕聲道:「我找到你了。」

    谷知微愣:「什麼?」

    昝霖只是搖搖頭,悶聲說:「我沒事的。」

    這個男人,曾是他生命里唯一的陽光、希望、救贖,也是他唯一的……神祇啊。

    他微微側過頭,墮天使懸在一片血色的天花板上,四下流淌的血液幾乎浸入他的翅膀,而他安之若素,神情倨傲。

    路西法說:「我想瀆神。」

    可是昝霖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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