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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春好處·穀雨

    不哭長夜者,不足語人生。 講一個破鏡重圓與成長的故事。 願使山水清明,愛恨無辜;願子欲養,而椿萱並茂;願不憂流年似水,不懼歲月漫長;願所有風霜終將陳舊,一切不安終將沉澱。 ——謹以此文獻給我日漸模糊的年少光陰和漸行漸遠的那些故人。

    三十三、他說沒事的時候

    小說: 一年春好處·穀雨 作者:扶风浪笑 字數:3058 更新時間:2019-09-22 02:09:55

    十八歲那年的初春的某個下午,谷知與方清承打了一架,準確來說不能算鬥毆,而是方清承單方面地把他揍了一頓。

    谷知練得再好也太規矩了;方清承童年時沒爹沒娘地流浪那會兒為了搶食那是往死里打的,路子野得很。谷知眼看打不過幹脆放棄抵抗隨便他下拳。

    打完了兩個人坐在江邊看潮。

    方清承先開的口:「怎麼突然想到跟昝霖告白?」

    他先前二話不說上來就打,谷知懵到這會兒總算明白他揍他的原因。他齜牙咧嘴地捂著烏青眼眶,道:「幹嘛,阿霖和我談戀愛了你就要這樣對我?你不會是也喜歡阿霖吧?!」

    方清承淡淡地看他一眼。

    「沒有。」

    「那你為什麼……」

    「看你不順眼而已。」方清承道,「你明白什麼是『喜歡』了麼你就給他這種希望?」

    谷知一愣:「你是什麼意思?」

    方清承道:「你看你連我如此直白一句話都搞不懂,你這智商讓我怎麼放心把昝霖交給你。」

    谷知更不明所以了:「不是,什麼呀就、就你把他交給我了?說得好像我們阿霖成了你家的一樣。」

    方清承看都懶得看他,道:「至少他說的話我能懂。」

    谷知氣結:「比如說呢?」

    「比如說——」方清承慢條斯理得無比欠揍,「他說沒事的時候,那是真的沒事。」

    那一年的谷知完全沒明白方清承這句在他看來猶如放屁的雞肋解釋有什麼意義,現在,他終於懂了。

    昝霖說他沒事,那是真的沒事了。

    他起床之後已經完全看不出半分前一日在山崖上搖搖欲墜的模樣,把自己收拾得清爽妥當,條理清晰地與父兄商量白事相關事項。

    「好,那辛苦爸了,」昝霖按住老李的手,堅持道,「外公外婆那邊,我去說。」

    昝霖托殯儀館找好入殮師整理母親遺容,當天便讓谷知開車送他去了浙南鄉下——那邊著重走旅遊業經濟,空氣好,養老是好去處,他老媽前兩年還盤算著退休之後也去那兒養老,陪陪年邁的父母——他深知自己狀態不大好,一隻手又打著石膏,為了避免出什麼意外,加之谷知也不放心他一個人,便只好由著他跟著。

    昝霖放低了座椅閉上眼睛假寐,其實根本睡不著。聽著谷知在身側戴著藍牙耳機聯繫墓地的聲音,他腦子裡亂成一團,細微的疼痛從心臟處破開,蔓延全身:他在想要如何告訴外公外婆這個噩耗。

    他想,如果……死的那個是他就好了。

    他死了,難過的人只有谷知與媽媽而已,喔,還有那倆小沒良心的葉如庄和徐逸昕,反正他的《神棄》也寫完了,無所謂了;但老媽就這麼走了,整個家都陷入悲痛之中,她那麼好,愛她的人那麼多,她活著比他有意義得多。

    但他是她的兒子啊。

    她那麼好的人,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兒子去死?

    昝霖睫毛顫了顫,偏過頭看向車窗外。

    谷知下了高速之後把車停在路邊,解開安全帶,探過身子撫摸昝霖的額頭,柔聲道:「怎麼了,難受麼,還是做噩夢了?我看你一路皺眉頭。」

    昝霖將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艱難地試圖翹起嘴角:「沒事,就是在擔心我外公脾氣不好,說不定氣死了要揍我。很疼的。……哈哈。」

    谷知眸光微深,小心地避開他受傷的手,將他攬進懷裡緊緊地抱著,彷彿生怕這個人倏地消失在眼前。

    「谷、谷知……」

    「不要跟我說沒事,好不好?」谷知道。

    「那說有事麼?」昝霖平靜地望著擋風玻璃,道,「你能把這些痛苦從我身上剜到你身上麼?」

    谷知心中一窒。

    昝霖道:「谷知,我也是個男人,我不能……一輩子躲在你身後。」

    事實上他已經無比滿足。

    谷知看到他所有的黑暗面,知道他是怎樣的神經病,遷就他層出不窮的壞脾氣,從小到他任由他欺負還要跟在他後頭收拾爛攤子,卻也沒有徹底離開他、放棄他。

    「我愛你。」昝霖低聲道,「我有沒有說過這句話?」

    谷知點了點頭。

    昝霖慢慢地嗯了一聲,重複道:「我愛你……」不知在強調什麼在說服誰。

    他們二人到地方時外婆已在門口候著了,一邊漫不經心地喂著家裡那兩隻漂亮的藍孔雀;她還不知昝霖老媽的事情,因而臉上帶著喜氣道:「回來也不提前打個招呼,好叫你外公給你買只小羊去。哎呀,小谷也來啦,來來來,快進來。」

    而最後外公也沒有去買小羊回來烤,他突聞女兒的離訊,意識不及反應,身體先做出了行動:他隨手操過身旁的東西就往昝霖身上摔,怒不可遏地吼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這個不肖子不肯讓你媽安生!」

    那是一塊徐公硯,卻砸在了谷知身上。他感覺肩胛骨傳來一陣破裂般的疼痛,卻只皺了皺眉,一聲不吭地把臉色青白的昝霖護在懷裡。

    「你瘋啦!」外婆推了外公一把,紅著眼眶怒道,「你怎麼不直接朝他腦袋上扔?!」

    外公也沒想到昝霖躲都不躲,更想不到谷家小子會突然躥出來以自身維護住他,一瞬間呆立在原地。

    外婆又推了一把,眼眶通紅,聲音微微顫抖:「先……過去吧。」

    走時谷知給外公外婆關上車門後回頭捏了一捏昝霖的手心,輕聲說:「外公只是一時氣話,別當真。」

    昝霖點了點頭,勉強打起點精神,又伸過手繞到谷知後背摸了摸:「疼麼?」

    「沒事,」谷知道,「大冬天穿得厚,沒傷著,唔,再說外公也沒用力。」

    這之後的幾天他們家都在忙林玉琴的喪事。

    骨灰被接回了家,停在靈堂,頭七過後再下葬。林玉琴去世的第二天就火化了,但守靈的步驟還是不能少,老李神色晦暗地坐在骨灰盒邊上,道:「也守著吧,也是你們做兒子的心意。」

    李澤欽和昝霖兄弟倆作為「孝子」守靈是應該的,老李思慮一番把谷知喊了過來:「你和阿霖一道守靈吧。」

    他這話一出,意義自明。

    谷知動容,喉頭哽了一下,鄭重地點點頭。

    下葬前要弔唁,除了親戚還有母親生前交好之人都會過來。昝霖原來最不喜歡與人打交道,總是打完招呼就潛進書房裝聾作啞;這兩日雖面色蒼白還傷著手,但精神尚佳,從容地接待客人,彷彿變了個人。

    老媽的朋友握著他的手眼淚漣漣道:「好,好,玉琴泉下有知也會欣慰的……」

    唯一的不安定因素在於崽崽,他吵鬧了好幾日要見奶奶都沒能如願,哭個不停,滿床打滾,李澤欽本就忙碌,頓時心頭煩躁,沖著兒子低吼一聲:「閉嘴!」

    崽崽被他嚇得渾身一抖,表情空白了兩秒,繼而更大聲地哭了出來。

    「你凶他作什麼?」昝霖嘆氣,進屋把哥哥趕出去,「你別管了,出去招呼人,嫂子快忙不過來了。」

    李澤欽摸了把兒子的頭髮,又拍了拍昝霖的肩膀,最後什麼都沒說。

    昝霖順勢坐在床沿,打著商量道:「不哭了好吧?」

    崽崽聽話地收住了眼淚,但哭得太久這會兒打起了嗝:「我、我、奶奶……不見了……」

    昝霖半晌才回答:「嗯。」

    小孩兒眼睛紅紅鼻頭紅紅地坐在床上,癟著嘴道:「小噓噓,奶奶,奶奶什、麼時候,回來?」

    昝霖靜靜地看著崽崽,把他抱到自己腿上,面目溫柔,卻道:「不回來了。」

    崽崽一扁嘴。

    昝霖涼涼地說:「別哭了,乖。」

    他也想好好地哄什麼都不懂的小侄子,但是不行。就因為什麼都不懂,更不能給他這些不切實際的希望;說什麼「只要你乖乖聽話奶奶就會來見崽崽啦」,到最後發現自己已經花了最大的努力做到最好,得到的卻只是一個所謂善意的謊言,那才是最絕望的。

    「所以——」昝霖無意識地捏著崽崽的肉嘟嘟的手指,「爺爺就剩下一個人了啊。」

    崽崽似懂非懂地抬頭望著他。

    「以後崽崽要多陪陪爺爺,知道麼?」昝霖道。

    崽崽嗯了一聲答應,又問道:「可是奶奶她……為什麼,不、不肯回來了啊?」

    昝霖一頓,倉皇地收回手。

    良久,他凄然一笑,道:「因為小叔叔不乖。」

    昝霖從屋裡出去的時候正好葉如庄和她丈夫過來,坐在茶幾邊上與方明朗說話,看到他沒什麼大礙的模樣時還沒反應過來,由小寶戳了戳她的胳膊才慌忙跑過來:「你、你你沒事吧?」

    「沒事啊,」昝霖道,「你別太擔心了。」

    谷知正在給客人泡茶,聞言蹙著眉看過來,不知在想什麼。

    昝霖便岔開了話:「你們領證好久了,還沒想好什麼時候舉行婚禮?」

    葉如庄彷彿覺得這樣的昝霖離她很遠似的,愣愣地回答:「怎麼也得開春……吧。」

    昝霖若有所思地頷首。

    她抖著聲音道:「你真的不要緊麼?」

    ——昝霖說他沒事的時候,那是真的沒事。

    因為他確是這樣催眠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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