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悶神祝你好運
小說: (黑花/瓶邪)戲骨 作者:扶风浪笑 字數:3274 更新時間:2019-09-22 02:10:01
【一】
他們回來就已經遲了,折騰完都差不多十二點了。黑瞎子躺在床上,疲憊感和困意席捲而來,繞了他滿頭滿身。
有點冷,他把被子卷到身上準備直接睡下去算了。
倏忽後心一陣非常短促但是非常劇烈的痛感叫囂起來,瞬間遍布全身。
這種痛感有點類似於,針灸的時候沒扎著穴位而是刺破了皮肉,然後這根銀針還他娘特別開外掛的沒入了骨頭裡去似的,一剎那連冷汗都要給榨出來了。
「我操!」黑瞎子忍不住掙扎著坐起來啐了句。
疼痛感漸漸平緩下來,黑瞎子一邊翻白眼一邊站起身朝盥洗室走去,視界已然恢復成一片黯淡的清晰。又是看不見又是後心疼的,還真是要折騰人是麼,回來後洗澡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麼?
他脫下單薄的衣服,背對著鏡子,然後扭過頭去檢查後背。
唔,後背有幾道舊疤,深深淺淺的。沒有新傷口,也就沒有任何痕跡能夠說明剛才突如其來的疼痛。
「真見鬼。」黑瞎子邊穿衣服邊道,琢磨著要不要摘了眼鏡瞧瞧看這雙招子是哪兒出問題了。卻驀然想起什麼,啊了一聲就三兩步跑去房間。
桌上放著的白玉枕被拿起來。黑瞎子托著它的底前前後後地看,末了又翻過來倒過去檢查,終於在兩邊的對角處各發現一個極細微的小孔。應該是相連通的,形成這個長方體玉枕的體對角線。
他把白玉枕放到一邊,扯過背包翻出一雙手套來戴上,掀開夾克把人頭橫放露出脖頸上的整齊切口。伸出兩根手指捏住一同被黑金古刀切斷了而露出來的琴弦,一個用力抽了出來。
這是一根很細也很硬的白線,他費了半天勁兒努力將它塞到那小孔中去。
兩邊小孔正接通,白玉枕就從內里沁出了一小團紅色,然後漸漸擴散、變大、顏色變淡,最終蔓延了整個玉枕。它的表面浮現出文字,是那首《白雲謠》,不過與青鳥玉雕上不同的是,這不是金文,而是楷書,還是瘦金楷書。
左下角刻著一列小字:元符三年,贈居安。①
既然是瘦金體,那還是明兒起了之後問吳邪那個行家吧。黑瞎子把東西都放回桌上,脫下手套甩了甩那顆人頭,搖著腦袋道:「行吧,到時候給你找地兒埋了啊。那爺就先睡了昂!」
爬回床上後,他翻開手機看了一眼。
那頭沒有回電話。
【二】
這是一條冗長而黑暗的甬道,看不見前方,看不見光。
走著走著,黑瞎子忽地湊到解語花耳邊,帶笑的聲音壓得低低的,說著:「花兒爺,我愛你。」
解語花身子一僵,而後沒事人兒似的一語不發繼續往前走。
黑瞎子擰擰眉,跟上去。
彷彿隔了很久時候,走在前頭的花兒爺才倏忽轉過身,一抹清涼聲線輕得不能再輕:「瞎子,你愛不起。」
手機震動的聲音。
解語花睜開眼,看到來電顯示上的「黑瞎子」三個字,有些胸口堵得慌。以致到手機停止震動,他也沒伸手去接。
剛才,只是個夢而已啊……
即使解語花這樣告訴自己,也無法不多想。
少年安能長少年。
倘若是在他十幾歲的時候,他一定會不管不顧地要和黑瞎子在一起;只是現如今,在他已經從那段生不如死的青春期里走出來之後,在他已經成為老九門解家的當家之後,在他已經再也不是當初那個輕狂驕傲的少年之後,他要顧慮的要放棄的,都愈來愈多。
所以,其實這麼多年以來,愛不起的那個人,從來不是瞎子,而是他。
黑瞎子是那頭狼,解語花卻不是那個獵人;他只能看著自己淪陷,而無能為力,也從未想尋求解脫。
豆子在外邊敲了敲門,然後端了杯茶走進來:「爺,您今兒準備熬到哪個時候啊?」
解語花嘆著氣搖頭:「不熬夜,過一會兒就去睡。」他說著起身走到窗邊,望向漆黑的夜空,沒有月亮,甚至連稀稀拉拉星星都沒有。
「您似乎,有些擔心?」
「嗯,有些擔心黑瞎子他們。」解語花道,「算了。你早點睡吧,明天,還要唱齣戲給解家那幾個老戲子聽聽呢。」
豆子道:「明白了,爺。那我先回了。」
解語花點點頭,依舊望著窗外,像是自語似的說:「明天大概不是晴天呢。」
他走到書桌前面,緩慢地在筆記本上記短短幾行小字:如果明天能有一個好天氣,也許我們兩個人,也還能有一個不算太差的未來。
無論過了多少年,無論是否曾經逃避、爭吵、互相傷害,無論是五歲還是十五歲還是二十四歲,至少在解語花的心中,光陰如何更迭,黑瞎子也是未曾被篡改的哪一個;他依然是清拔如劍,霸道從容。
然後他看著面前的日記本,彎了一彎眉眼,試著讓自己的笑容不那麼涼薄。
【三】
「誒雨臣雨臣!剛那個就是你說的二爺爺啊?」
「對啊,怎麼了?」
「沒什麼,我覺得你比較漂亮,我還是比較喜歡你噠。」
「亂講!」
「才沒有呢!亂講我就是二狗子!我要是不喜歡你我還天天爬牆頭上來看你學戲啊?我師父都不知道一天要揍我多少次說我不好好練功夫的。」
「那你別來看嘛。」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無賴!喏,二爺爺前個兒跟我講過了,他允許你到院里來聽。不過不能耽誤太久,否則你師父會生氣揍人的。」
「真噠?」
「真噠。」
——那年海棠花未謝的時光,他搬了個馬扎跑到隔壁里去了。
小娃兒在院子里一字一句一段一闋地唱著戲,小少年在樹蔭下一眼一耳一心一意地看著聽著,彷彿光陰也無法染舊他們的眉尾鬢角。這樣的竹馬成雙,就像是孩子並頭一起看的連環畫,延伸出了一席顛撲不破的溫暖。
便要如此一生一世,那該多好。
【四】
翌日。
上午九點鐘左右,黑瞎子起床的當兒,眼前黑了約莫半分鐘。他沒怎麼當回事,洗漱洗漱弄完了外套一披下樓去。
王胖子已經帶著虎子和耳媽媽上飛機去了,悶油瓶與吳邪還在大堂里慢悠悠地吃早餐。
「唉……還是有身份證比較好啊。」
吳邪斜他一眼,道:「辦個假證也不貴。」
黑瞎子坐到他們邊上去,笑道:「我窮死了啊我賺的錢要留給媳婦兒的啊我們大老爺們養家也不容易啊小三爺!」
吳邪:「……」
咳,黑瞎子終於收起玩笑臉色,招呼兩位上樓去,拿出昨晚上,確切來說是半夜裡的那個玉枕頭,現在已經沁滿了漂亮的瑪瑙紅。
小三爺瞪著那幾列瘦金體,好半晌沒說話。
「怎麼樣?」
吳邪道:「這玩意兒還有這麼個玄機啊?等等讓我捋一捋先啊,——看這個字體是趙佶的無疑,『居安』是蔡攸的字,墓主人是個男的長得也挺好看家裡也挺有錢也就是說很可能這就是他了,但是墓主人同時又是個同性戀……,明白我要說什麼了?」
黑瞎子:「你是想說趙佶和蔡攸斷了個袖?」
悶油瓶:「同意。」
「同意你們兩個的鳥啊!」吳邪怒道。
他叉著腰琢磨:「我所知道的宋徽宗呢,和李後主有那麼點像。嗯,他不適合做皇帝,放到現在就他娘的一全才藝術家啊逼死多少偽文藝分子啊!他比較喜歡流連煙花之地,蔡攸也是這樣的人,不應該像那副壁畫上那樣的,情深不壽啊。」
黑瞎子道:「也許是他們逛窯子逛出革命感情了唄。」
吳邪嘖了一聲:「別學王胖子說話!可是如果真是蔡攸的墓,怎麼會什麼都沒有呢?唯一能表示身份的東西還要弄得跟個機關一樣。不過那時候內外都亂得很,蔡攸最後又是自縊的,給弄個無名冢也不是不可以……,有點矛盾。」
「那個時代的人都是矛盾糾結綜合體啊。」
「說得倒也是。」
吳邪摸摸下巴思量,道:「如果,我說如果啊,趙佶也不願意做皇帝,他就想要寫字畫畫彈彈琴;蔡攸也不像史書上寫的那樣壞;兩個人多年朝夕相對,暗生情愫好像也是挺平常的一件事兒。畢竟,趙佶他沒有王者風範好歹他有人格魅力啊!」
黑瞎子道:「從我們下的那個斗看來,這個貌似已經是事實了吧。」
吳邪:「……」
「我回去再看看那些壁畫吧,」吳邪道,「唉,古人又欺騙我。」
悶油瓶看著吳邪,弧度很淺地勾了勾唇,道:「走吧。」
「哦,」吳邪跟著站起來往外走,道,「好。」
黑瞎子跟在他們後頭走下樓:「……你們就把我一個人孤孤單單地給扔下了哇?」
吳邪真想對他說有多遠滾多遠。明明只是看起來不那麼靠譜但大多數還是挺沉穩的一人,抽起風來怎麼就抽得那麼徹底!
他白了黑瞎子一眼,要走卻又回過身來問:「其實,我一直想問你……,黑瞎子,你到底想幹什麼?」
面前這個像水一樣柔軟的男孩子不以最深的城府去面對他所應該面對的一切人一切事,他有著和同齡人都截然不同的清澈眼神。
「我只想護他周全。」頓了頓,「在我死之前。」
「那,你什麼時候會死?」
「誰知道呢,可能也死不了吧。」
吳邪想要說什麼,最後又什麼都沒說出口。他只是望了眼從天井漏下來的一線窄窄的天空,道:「今天有太陽呢,不知道北京天氣怎麼樣。」
「應該也是晴天吧。」
「黑瞎子。」悶油瓶穿一件藏青色的連帽衫,站在門口抬頭望天,一副青衫落拓的模樣。他聲線平穩地說,「祝你好運。」
黑瞎子笑得眯起眼睛:「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