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還沒準備好呢，就要開始上課了。

天還蒙蒙亮，宋晏白就一面想著這日子沒法過了一面艱難地睜開了雙眼，再把蜷在他懷裡的趙昂囫圇刨了出來。

小太子困得不行，幾乎是哭哭唧唧地起床的，閉著眼由宋晏白給他穿衣服穿鞋，好容易才站起來，又抱著宋晏白眼淚汪汪地說睏倦。

宋晏白被萌了一臉血，差不多要倒地不起了，他揉揉趙昂的臉頰，道：「殿下聽話，念完書咱們吃糖。」

趙昂眯縫著眼強調：「是勝兒！」

「好好好，」反正左右無人，宋晏白迅速妥協道，「勝兒乖乖，一會兒綠舒就要進來啦。」

話音才落下，綠舒就推開門踏進屋裡一隻腳，她愣了愣，又哎呀一聲，道：「公子不必操勞，此等事交由奴婢即可。」

宋晏白笑道：「無妨。」

雖然皇上早早封了太子，但按規矩成年之前皇儲與眾皇子應該一起在資善堂學習。宋晏白有些發愁，人一多就意味著各方面的透明性，這樣一來那小傻子鬧出什麼笑話來自然也更容易傳播。

想想那位「何不食肉糜」的哀帝，可不就是個明晃晃的例子嘛。

原著中他只是個反派，很多事情都不是圍繞著他而寫的，其中還要加上他的腦補，因此如今的實際情況其實與他記憶里的場景會有不小的出入；這講課的種種細節，他都無處考據，自然有些忐忑。

而且授課的還是已故的兩聖之師游太傅的長子游慕山。

文中對先生著墨不多，這究竟是個怎樣的角色，一時他還真想不起來。

但願不會太嚴苛。　　

游太傅生前倡導以孔儒為正統，亦尊百家，佛道並行，言論自由；且在其主導下，大改制度，不視門第家境，廢中正而推科舉，輕詩賦而重經義策論；後則加設數理辯證、樂律藥學的課程，太學生一度多達萬餘人。

由此據說也有過當世做官的這一派對那一派不滿，刷刷寫篇文章罵個痛快先，那一派不高興了也寫篇文章懟回來，吵完了架便翻過這篇作罷的逸聞。

當年游老先生離世之時，舉國上下皆罷市巷哭，讀書人都書悼文泣而祭之，聖上更親扶棺槨，追贈太傅，稱「萬世之師」。

也不知是不是宋晏白的錯覺，好似感覺到游先生的目光有意在他身上停留了一會兒，他還來不及確認，就眼瞧著先生給幾個小孩來了個下馬威。

他在講課之前，先問了個問題：生者為何？

宋晏白環顧四周，心道五個皇子里他身旁這位年紀最大也不過九歲，最小的才四歲，他們腦子裡連生死的概念都還沒成形呢，這不等於還沒學會爬你就要他們跑嗎？

二皇子的伴讀自然是他母妃蕭貴妃從蕭家嫡系正宗子弟中選出來的，與原文里沒有出入；但他成了太子伴讀，那麼三皇子的伴讀自然要換人，是淑妃楚家的人，叫楚黎，整個一面癱。

這可有意思了，楚黎在原文里後來是追隨太子的。

不過這是後話了，但說眼前，他們沒回答，游先生似乎也不著急，捋了捋鬍子道：「望諸位殿下謹記於心，何時找到答案何時告知老夫便是了。」

宋晏白斜睨一眼趙昂，突然湧上一種不太好的預感，果然下一刻趙昂身子一歪便從凳子上掉了下來，小孩兒滿臉懵然坐在地上，後知後覺地撓撓頭道：「阿白，這杌子會跑啊。」

宋晏白以手扶額，把他拉起來，又把胡凳扶正了讓他坐下，這才得空往後頭隱晦地瞪了一眼。而搗蛋的那位——三皇子殿下——則在先生的視線死角里趾高氣揚地朝他吐舌頭。

游慕山在最上頭將這些都收進眼裡，慢悠悠笑道：「想是太子殿下有所感悟？」

趙昂晃晃腳丫，悄悄勾住宋晏白的小拇指，不假思索道：「為……食。」

宋晏白的臉皺成了一團。

游慕山倒是面目和藹，笑將起來，絲毫不見輕視之意，道：「民以食為天，也頗有道理。」

宋晏白回頭乜了眼趙凜，瞧對方險些白眼翻上天的模樣，頓覺心情大好；末了又不大走心地唾棄了一下自己跟八歲孩子計較的小肚腸子。

今兒先生教的是《論語》。

游慕山令幾位皇子復念十遍，問：「君子者，不一而論，不知諸位作何感想？」

才四歲的五皇子趙寅端著滿臉不解奶聲奶氣地問道：「先生，寅不知『君子』二字是何意。」

二皇子趙尋道：「私以為道德品行兼好之人為君子。」

五皇子又道：「二哥，如何為道德品行兼好？」

趙尋一時語塞。

趙凜便道：「不與人為惡，不阿諛諂媚；不恃才傲物，不恃寵而驕；非以位卑而不為，非以家貧不言廉；若出淤泥則不染，若生凈水則謙遜。是為道德品行兼好。」

趙尋皺了皺眉頭，似有些不滿地看向趙凜。

趙寅托著腮搖了搖頭，嘟嘴道：「太難了，三哥，寅聽不明白。」

游慕山卻不說對也不說錯，反而將目光移到了宋晏白身上，淺淺一笑，道：「太子殿下以為呢？」

「啊？」趙昂和五皇子一樣，先前半句話都沒聽明白，突然被點了名，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愣愣地扭頭望向阿白小哥哥，眨巴眨巴眼睛噘起了嘴。

宋晏白拿捏不準游先生打的是鞭策他還是想看他出醜的主意，他索性心一橫湊到了趙昂面前，緊貼著他的鼻唇連連「嗯」了幾聲，才支起身子道：「先生見諒，殿下年幼，難免有幾分怯意，殿下已將答案告知，可否由學生代說？」

游慕山捋一把鬍子，道：「有何不可？」

「殿下所言……」宋晏白便挺直了身子淡然一笑，道，「君子者，最忌華而不實。」

他又不是傻的。趙凜要真懂這些道理，那天也不會在御花園裡堵他倆了，這一番話他自個兒能想出來才怪，必然是有人教他的；而趙昂也不過八歲，誰都知道他腦子不好使，所以不需要他提出多麼高明的見解，能壓太子一頭就足夠。

當然對於這個回答宋晏白也必須承認其中一部分原因在於他自覺水準不夠，……嗯，說多錯多嘛。

趙凜聞言氣得嘴巴翹得比屋檐還高，又是一腳踹過去。這宋木頭精著呢，就那麼幾個字，暗中將他擠兌個全。

幸好這次宋晏白早有所準備，穩穩扶住了趙昂的小凳子，叫小太子帶著一臉問號莫名其妙地接受了老師的那句「諸位所言皆在理」，還晃著腳丫傻樂著把手塞進了阿白的掌心裡。

直到這一堂漫長的課結束，趙昂都處於一種雖然不是很明白但還蠻開心的心情中，宋晏白翻翻白眼，他唯二確定的事情就是：趙凜絕對是誠心誠意地要和他們作對，以及游慕山這先生看似十分中庸，實際上葫蘆里不知賣的什麼藥呢。

接下來大家有一盞茶的休息時間，其餘幾個皇子在另一間暖閣，趙昂獨佔左邊那一間，他領著宋晏白進去，拉著少年小聲道：「先生講的我一點都不懂。」

宋晏白心道我當然曉得你不懂，我也不是很懂啊！他摸出記事的小冊子瞅了瞅，道：「等下就是正字課，殿下可不能偷懶。」

趙昂嘴巴一癟，不滿地哼哼兩聲道：「是勝兒！阿白總是忘！」

要說他傻吧，他還真的只會在身側無人的情況下說這種話，宋晏白嘆氣，望著這小孩兒撲閃撲閃的眼睛還真是分分鐘就要讓人拋棄原則啊。

趙昂擺擺手坐好，又道：「一會兒是哪位先生呀？」

「咦，不是游先生繼續教嗎？」宋晏白微愣，撩開簾子道，「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