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嬰挑眉道：「小徒這兩日稍感風寒，便由著他在府中休息了。」

「止玊兄似乎身子骨並不是很健朗啊？」宋晏白道。

顧嬰的臉色便略顯得有些晦暗，他苦笑道：「他小時候害了一場大病，此後一直體弱。」

「抱歉。」宋晏白道。

他拿了藥就想走，沒想到顧嬰又叫住他。

司天監大人的臉上隱約有幾分不情願，約莫是在心裡拉鋸了片刻，才豁出去一般道：「厭兒性孤僻，不大願意結交朋輩，我瞧他卻是對二公子心生嚮往，若二公子也覺得你二人性格相投，還請莫拂了厭兒一番心意。」

宋晏白心道他是沒看出來那閭丘止玊哪裡想要與他拉拉手交朋友了，不過多個朋友多條路，他頂多不主動不拒絕就是了。反正現在後者也不在跟前，隨便他說什麼了。

然而他們卻不知，閭丘厭此刻正在肇毓宮呢。

太子殿下面色不善，扶著額眉冷聲道：「總是頭疼難忍，你就沒一點兒法子了？」

閭丘厭道：「魂魄相融必是要很長一段時日的，或許，相融之後諸如此類的癥狀自然也就會隨之痊癒。」

趙昂眉峰一挑，涼涼地說：「……或許，嗯？」

閭丘厭抿了抿唇，沒往坑裡跳。

「此外，你倒是說說本宮何時才能恢復正常？這副蠢模樣本宮已經受夠了。」

閭丘厭摸摸鼻尖道：「臣聽二公子說，殿下近幾旬以來時常於夢境之中憶起前塵往事，這是好徵兆。」

趙昂聽他提及宋晏白，不由微微皺起眉頭，半晌沒說話。

閭丘厭知道他此刻在糾結什麼，悻悻地擋住口鼻咳嗽了一聲，默默嘆了口氣。

半晌，趙昂道：「阿白會成為本宮的伴讀，莫不是你搗的鬼？」

「如今臣見殿下與二公子卻是相處甚歡。」閭丘厭顧左右而言他。

趙昂眯起眼睛頗陰怵道：「難不成你還揣著讓我們二人化幹戈為玉帛的念頭？」

「臣只是以為，以淇奧侯府與官家的關係，還是拉攏了二公子為好，」閭丘厭答道，「將來也省去許多麻煩。」

道理是這個道理。

趙昂唇角一勾挑出個笑容，然後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嘴裡擠出來：「他，殺，了，我。」

閭丘厭：「……」

這位主子怎麼別的事兒都沒回憶過來，首先想起來的就是此等深仇大恨。

要說怎麼是這麼個結果呢？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宋晏白前世跟了三皇子殿下——他可謂是忠心耿耿，為了趙凜操碎了心費盡了力，甚至於還把主意打到了趙昂身上——趙昂原本是存了招攬宋晏白的心思，然而對方根本不搭理他並且還要害他，他一忍再忍，最後沒忍住，把宋二公子軟禁了起來。

他把宋晏白做成人彘，折磨至死，卻萬萬沒想到，宋晏白這盞不省油的等臨了還留了後手。

趙昂還記得那日是個晴天，窗外的蝴蝶蘭正是亭亭玉立的時候。

他清晨起身，將將站立眼前便驀然一陣昏暗，腦袋裡像有什麼東西哐哐亂撞似的劇烈疼痛著，接著嘔出一口污黑的濁血，就這麼蓬頭跣足地暈了過去；其間他醒過一次，昏昏沉沉的，已然看不清眾人身形，面前只好像是人影幢幢，耳中也開始一陣一陣嗡嗡地鳴響。

太醫令戰戰兢兢地說著毒已侵入心肺，恐怕無力回天。

宮人們退下後，閭丘厭在龍床之側呶呶不休的，趙昂勉強聽到一些，似乎說的是這劇毒名為「如夢令」，出自神醫百里夙之手，正像它的名字一樣，溶於水中無色無味，中毒之人一旬以內也不過是夜裡難寐，一覺多夢，除此以外再無端倪，渾然不似中了毒；然而一旦毒發便是深入膏肓，藥石無靈了。

而那下毒之人正是前幾日身死的宋晏白。

是那天！他把宋晏白抓進宮裡的時候——這宋府的二公子藏在袖裡的這「如夢令」的毒——下在了他的杯中。

閭丘厭心中一嘆，道：「殿下欲向二公子實施報復？」

趙昂乜斜一眼：「本宮豈是此等睚眥必報之人？」

閭丘厭：「……」

「縱然本宮想，」趙昂用力按壓了一下耳後翳風穴，振了振精神，道，「一會兒又該那傻子佔上風了。報仇？哼，只怕滿心都想著阿白好。」

閭丘厭：「……」

趙昂又倏忽笑將起來，道：「不過這輩子他的確很有趣，本宮倒沒有那麼想殺他了。」

少監大人默默地在心裡為宋二公子掬了一把同情淚。

趙昂撐著太陽穴，頗不耐煩道：「越發疼痛了，罷了，暫且讓這傻子出來吧。」他頓了頓又道：「你先回去，休叫阿白瞧見。」

宋晏白當然是一無所知的，待他拿了寧覺露回東宮，殿內也只剩趙昂獨自一人了。

趙昂趴在床上眼淚汪汪地要他抱，小腦袋拱著他的肚子，帶著哭腔道：「阿白你怎麼才回來，我都等了好久好久了。」

「對不起嘛，叫司天監大人拉住說了一會兒話，」宋晏白給他抹了這凝露，輕柔地按摩著，道，「那你想要什麼？我都聽你的好不好？」

趙昂舒服得哼哼兩聲，道：「我想出宮去玩！」

宋晏白有些為難，乖乖，這可是儲君，何等金貴啊，哪能說出宮就出宮？

「你帶我出去玩嘛！」趙昂委屈巴巴道，「我在這兒悶得慌。你回家那幾日我見著二弟了，他說父皇也不喜愛我，宮人們私下裡也都笑話我傻。」

宋晏白一時有些五味雜陳，他還以為這小傢伙沒心沒肺感覺不到憂愁，卻不想他到底還是記住了別人的或有心或無心的惡意。

再加上眼下卞修儀肚子里那崽還沒生下來呢她就已然有著母憑子貴的派頭了，趙昂雖然不懂這些，但哪有不透牆的風言風語，他聽到了心中多少還是會有些介意的吧。

「這樣吧，」宋晏白考慮了一下利弊，道，「你看，馬上要過年了，正月里我找個機會悄悄帶你去街上玩，但你要聽我的，跟著我走，千萬不能自己亂跑。」

趙昂立刻一疊聲答應下來，頭也不疼了，精神也不萎靡了：「那——阿白能叫清叔也悄悄地陪我一道遊樂玩耍嗎？」

「這恐怕不行了，哥哥這些日子都在通宵達旦地忙碌呢。況且他要是知道你偷溜出宮，第一個就把你提溜回來。」宋晏白道。

「那清叔忙什麼呢？」

「似乎要頒布新法，估摸著官家想實施新政了呢。」宋晏白囫圇道，「哎，你不懂，反正是有許多很麻煩的事。」

趙昂眨眨眼睛，果然一副似懂非懂模樣，道：「新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