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3章、前塵往事
小說: 重生之翰林風月 作者:扶风浪笑 字數:2558 更新時間:2019-09-22 02:10:16
宋晏白聞言沉默了許久。
初筱不便打擾,帶著張家小孫兒出去玩,承諾著一會兒到了街上給他買糖葫蘆。張家孫兒「咯咯」地笑起來,那聲音有點滑稽,像只小雞仔。
宋晏白回首遙望一眼,只見他的女使瘦削而挺拔的背影和小男孩一蹦一跳的身影。
「我們這個時代,有貴族;有奴隸;有些人生來就站在皇權之下,受其庇護;有些人到死都不能脫離軍籍,註定要上戰場當炮灰。這個時代,從來都是不公平的,局,已經定了,每個人各站在他高低不定的位置。我不知道誰為了我而犧牲,我也不知道將來我會因為誰就斷送一切,所以我現在能做的只有盡我所能找出我想要的真相,保護我愛的人,使更少的人受到傷害。」
張氏淺淺一笑,道:「以前公子也對老身說過,君子立於世,應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宋晏白道:「我不比我哥哥,我不是君子,沒有這麼偉大。我立於世,難免問心有愧,但我想,我到底算不上一個『小人』也就是了。」
「老身這一輩子呀,實在有愧於天地。」張氏似有所感,低聲道,「二公子請聽老身言。」
宋晏白知道此刻她要說的藏了一生的秘密有多重要,甚至有可能危害到張氏的生命,他起身一揖到地,態度恭謙道:「婆婆請講。」
張氏道:「自古以來,新君即位,次年改元。公子可知是為什麼嗎?」
宋晏白道:「禮孝之制,本應如此。」
張氏道:「對,這是在告訴天下,君主之位,乃遵循天道,順從正統,也在表明,此君自身的『敬』『謙』與『孝』。那你可疑惑過,為何官家登基之後,不曾改元呢?」
宋晏白點頭道:「這我倒是注意過這個問題,但想必您也聽說了,我前些年從樹上摔下來,磕破了腦袋,自那之前的一切過往悉數忘卻。就算曾經聽身旁的人提過緣由,也記不得了。更何況,想來這也是上層的辛秘,不會輕易讓外人知曉。」
張氏覷著目,仰頭望向漸漸升高的太陽,微微一息。
「不改元,也是他登上帝位的代價。」
「官家?」
「對。」
「先帝的意思?」
「嗯,是羞辱。」
「羞辱?」
「那還得從澤嘉文皇後說起。」
澤嘉文皇後閨名芫蘇,與先帝是青梅竹馬,二人從小相伴成長。
先帝乃嫡長子,加冠以後名正言順地入了東宮,同年,迎娶芫蘇為太子妃。婚後三年,芫蘇生下一女,即後來遠嫁大理的景鑠長公主。封後以後,芫蘇再誕一子,便是前廢太子了。這以後芫蘇的身體大不如前,總是病著,後宮諸事也多是由淑妃與賢妃攜從管理。
芫蘇就這麼拖著時好時壞的身子,在神武二十一年初崩逝。
之後淑妃繼任皇後,而趙衎正是淑妃的獨子。
慶平元年六月,趙衎娶賢王妃;慶平二年,賢王妃與側妃杜夫人先後懷胎——這以後的事宋晏白是清楚的,此處就不加以贅述了——直到慶平三年九月初八夜,杜夫人誕下一女嬰,而賢王妃則生了一男丁。
「等等,」宋晏白覺出其中不對勁,「我所見所聞,卷宗所書,皆是賢王妃生下沅汐郡主,杜皇後才是當今太子的生母。」
張氏亦不可置否。
「您是想告訴我當年二人子嗣做了交換。那、那——」宋晏白幾乎說不下去,「此事,何人所為?」
張氏直直地望入少年的眸中,由不得他躲閃。
她道:「官家。」
宋晏白瞠目:「官家?」
張氏語速緩慢,語氣堅定道:「官家。」
「為何?」
「你不知,賢王妃是官家費盡心思才迎娶到的女子,並不是因為他有多麼傾心於她,只是因為,她有一張與澤嘉文皇後十分相似的面孔。」張氏渾濁的眼睛中淌下兩行淚,嗟嘆道,「世人皆不知哪!」
宋晏白捂住嘴,幾乎舌橋不下,久久不能言語。
慶平元年,懿王迎娶懿賢王妃。
慶平二年,賢王妃與杜夫人孕珠。
慶平三年六月,先太子趙玙因失德被廢。
慶平三年九月,趙昂與沅汐郡主誕生。同日,沅汐郡主殤。
慶平四年十月,懿王趙衎主東宮。
慶平九年初,先帝駕崩。太子稱帝,未改年號。
…………
張氏用微微顫抖的雙手拂面,抹去淚水,柔聲道:「今日之事今日言罷,明日就統統忘卻了吧。老身只想告訴二公子,大公子身兼重任,不可與人言說,還請您莫要再糾纏,便由著他回護,多少還能讓他心安。」
一些前塵往事,倏然湧入腦海。
真正的宋晏白被押解至皇宮,跪在趙昂腳邊。而那個少年已然是高大挺拔的男人模樣,居高臨下,神色倨傲,問:「老三有什麼值得你為他付出所有?朕不可以嗎?」宋晏白心知肚明,他此番被擒,是死路一條,有去無回,因此也不低聲下氣地求饒了,反而抃笑出聲,啐了聲罵道:「雜種。」
「二公子,您還好嗎?」
張氏見少年目中驀地噙滿淚水,十分痛心的樣子,不由地擔憂起來。
宋晏白哽咽了一下,勉強道:「不,我沒事。我想……最後再問您一個問題。」
「但說無妨。」
「太子,是官家的孩子嗎?」
張氏的面色驟然蒼白了許多,她只是靜靜地回望著宋晏白,蒼老的臉上儘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憐憫。
宋晏白想,他知道答案了。
他只是在那麼一瞬間,覺得很心疼罷了。
宋晏白回到東宮,面對趙昂,都不知改擺什麼表情。
他從前讀《越時歌》這本小說的時候,明明是升級流爽文,男主角也的確是一路披荊斬棘,所向披靡,然後走向人生巔峰,但他總莫名覺得書中的趙昂即便權力在手、美人在懷,他卻是最孤獨的那個人。
原本他以為是作者不擅長描寫感情戲,以至於讓人產生一種無人能走進趙昂內心的錯覺。
現在想來,並非如此。
「殿下睡著了嗎?」宋晏白一邊逗弄著海東青,一邊問。
王荇點頭道:「方才說要等公子,翻來覆去不肯歇息,此刻總算酣然睡去。」
「真是小孩子脾性。」宋晏白笑了笑。
王荇收拾著海東青的小房子,道:「公子有心事?」
宋晏白倒是沒否認:「這人的心性歲歲長,煩惱總是要越來越多的。」
王荇鼓了鼓嘴,招呼著小圓兒回窩,一面道:「公子是為了太子殿下煩惱?」
宋晏白聽他這麼說,倒覺得稍稍鬆快些,強笑道:「就屬你機靈。」
王荇憨憨一樂:「那公子,若無他事,奴婢就先退下了。」
「去吧。」
宋晏白獨自坐了會兒,讓海東青回去休息著,自己則悄聲走進內寢,見趙昂果然四仰八叉地現在熟睡中。
他和衣躺下,伸出食指細細描過趙昂的五官。
——宋晏白想,他每日都陪伴在這孩子的身旁,看著他一點點長大,越發地脫去兒童眉目,長成俊朗的少年。這一切,不會因為他是誰的孩子而改變。
「對不起,對不起……」
他抵著趙昂的發頂,呢喃細語著。
「我從來沒覺得你是什麼雜種,真的。我對你好,只是因為你是你,只是因為我想對你好而已。」
他卻不知,在他沉沉睡去以後,原本他以為該周遊夢境的太子卻睜開了眼。
趙昂緩緩將自己藏在枕頭底下的手抽出來,他的手心,握著一把明晃晃的削髮如泥的匕首。
少年將匕首塞回枕下,就這麼睜著雙眼,一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