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陽王和周良晦之所以安之若素，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扈庄十分隱蔽。

因此趙昂也挺佩服他家清叔的，自己的人花了兩年多才找到線索，清叔只用了一半的時間就能追尋到如此確切的地址。

看樣子，或許淮陽王真的不曾提防謹防於宋晏清？

郝鳳歌驀地一挑眉，道：「他連入口都找到了。」

趙昂理所當然道：「若無十足把握，他根本不會來。」

郝鳳歌默默地瞥他一眼，腹誹著宋晏清有本事，你驕傲什麼？

二人悄然跟上，只見宋晏清以袖掩住口鼻，一面仰頭觀察著天空中稀少的星星，深一腳淺一腳地爬上一處矮矮的山坡，一面拔開身旁那些無人收拾的荒草。

這個地方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具屍體，用張破席草草裹住就扔了，一雙腳露在外面，任憑野獸啃咬。

大多已化成白骨，偶有兩具還掛著腐爛不堪的死肉。

郝鳳歌蹲下掀開草席檢查了一會兒，道：「應當是牢城中死的。」

開朝以來，黥刑由刀刻改為針刺，由於刺得深，黥痕會留在骨頭上。

趙昂點點頭，道：「這倒是常有的，而後將屍首往此地一拋，越發沒人來了，正好掩人耳目。別管這些，跟緊宋晏清，別一會兒叫人發現了他，可就功虧一簣了。」

郝鳳歌道：「你不必擔憂，有我在，不會讓他喪命的。」

趙昂脫口否認，道：「本宮只是不希望他壞了計劃。」

郝鳳歌：「哦。」

此時宋晏清已經撿起兩塊薄薄的石片掘起幾抔土，挖出一個直徑二十公分左右的圓形土坑。

他伸手進去搗鼓一會兒， 便起身迅速奔向對面的山坡——在那背面，一道暗門正緩緩打開——很顯然，宋晏清輕車熟路，似乎已經嚐試過許多次。

暗處的兩個人立刻跟上前者的步伐。

趙昂點了點郝鳳歌的肩膀，道：「從我們到宣州，你可有發現他曾夜中外出？」

「沒有。宋晏清攏共來過這裡三次，第一次是兩個月前，第二次是半個月前，最後一次，便是今夜。」郝鳳歌道，「不過此前他並未進入山腹。」

正如此刻呈現在他們眼前的這般，扈庄並非一座尋常的莊子，而是建立在山肚裡頭。

從只有半人高的暗門中進去之後，甬道兀然拔高，以郝鳳歌的個子完全站立起來了頭頂尚還有五六寸的空隙，約略有兩米高度，蜿蜒曲折地伸向前方未知的地方。

每個拐彎處都在左右兩面牆上掛著一盞壁燈，燈台上燭光搖曳。

宋晏清腳步很快也很輕，直到走到一扇沉重的石門前。

他從懷裡摸出一塊鑲著金線的玉牌，緊緊攥在手裡，正欲敲門，卻驀地被後方伸過來的一隻手捂住嘴，接著他就被那人環住腰拖回甬道內。

宋晏清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但他還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了，一面舉起手給對方看他拿著的玉牌，一面在對方的掌心裡略微含糊地小聲說著：「我是淮陽王和周大人派來檢查的，飛魚牌在我手，見之如面，你若不由分說衝動殺人，只怕不好交代。」

誰知對方竟然輕聲笑了一下。

郝鳳歌放開他，道：「宋大人，在下並沒有見人就殺的習慣，在下是個斯文人。」

宋晏清這下是真的驚了，待他回頭看到趙昂的面孔時，更是驚駭得不能言語。

趙昂倒是老神在在，笑得乖極了，道：「清叔，真巧啊。」

「你……」宋晏清很快明白過來，只覺心中鈍痛，道，「太子殿下既已恢復神智，何故瞞著阿白？」

趙昂道：「你看，我傻的時候你叫我『勝兒』，不傻了，你就稱我為『太子殿下』，我只是不願阿白也如同兄長一般。」

宋晏清：「……」對方說得太過真誠，他一時都不知該不該信。

郝鳳歌忍不住道：「你們能不能說正事？」

趙昂於是攬住宋晏清的腰，態度溫和而強硬地把人往外面帶去。

一步之遙，宋晏清當然不甘心就此錯過，然而他匆忙一回頭只看到燭火一閃，有兩道人影彷彿幽靈一般，晃了過去。

太子二人神色如常，好似沒發現任何異常，宋晏清因此覺出味兒來，道：「那是東宮的人？」

趙昂眨眨眼睛，笑道：「淮陽王能養死士，我不能嗎？」

上輩子，趙庭恩他爹就不老實，總是盤算著能顛覆皇位，所以先帝才把趙庭恩留在京城，說是與皇子們一同學習，其實就是困在宮中為質。

一直到他爹薨了，而那時先帝自己也是憋著難言之隱，這才將他放回淮南。

在那之前，先帝始終對他採用捧殺的法子：趙庭恩從來沒有收到過師長的責罵，甚至他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唔，除了宋晏清——趙昂有時候想想，真覺得趙衎可憐，除了宋晏清，沒一個人喜歡他；但轉念一想，他又何嘗不是呢？不過他到底比趙衎好一點兒……吧——咳，總而言之，先帝對趙庭恩的好甚至超過了各位皇子，幾乎到了寵溺的地步。

功夫不負人心，趙庭恩也如他所願長成了放浪形骸、不思上進的模樣。

所以誰能料想到就是這個胸無大志的淮陽王，暗地裡養訓練著批龐大的死士，蟄伏在暗無天日的山肚中，等待著傾覆皇宮的機會。

剛才溜進去的兩個人是趙昂的隱衛——當年在金明池邊見過郝鳳歌之後，這些人就被送到雲夢大澤，郝鳳歌那時還不是雲劍山莊的主人，寄居在外公身邊，但他手下已斂了不少能人異士，這些人都毫不吝嗇地教授他們各種技能——因此這四十八名隱衛什麼都會，簡直全能。

從今夜開始，隔三差五就會溜進去兩個人，易容成那些死士的模樣混入其中，除了跟著宋晏笙的那兩人，待他回京之時剩下四十六人也就全部妥當了。

宋晏清從未懷疑過趙昂是在裝傻，現在幾乎是倒吸一口冷氣，道：「殿下想做什麼？」

趙昂望著他，道：「清叔不希望百姓家破人亡，父皇與我也是一樣，我只是想把這個功勞攬到自己身上而已。你也知道，我這東宮之位並不穩當。」

宋晏清沉默不語。

趙昂道：「你放心，阿白什麼都不清楚，清叔不用憂心。此外，我也不會讓他知道皇帝夜犬的事。」

宋晏清驀地瞪大雙眼，驚愕地望向少年。

他在威脅他！

黑夜中趙昂的眼睛亮得嚇人，他像是看穿了淇奧侯的想法，輕輕一嘆，道：「不是威脅，只是一場交換。我的秘密是今夜，只要你緘默，我一定保護好阿白。」

家人是宋晏清的底線，他聞言頓時大怒，道：「我若向官家奏明，你就要將阿白丟出來？」

趙昂道：「唉，其實無論清叔你是否會將今夜所見告訴父皇，我都不會讓阿白知道的。我是想要阿白一直留在我身邊，但不會是夜犬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