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記憶殘痕

「不如我們試著找回你的記憶吧？如果你能想起多一點的東西，也許所有的懷疑都會有合理的解釋。」冷建議道。

菲爾蘭迪覺得非常有道理，但是能夠找回記憶的只有腦海中那些點點滴滴的湊不出情節的片段，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從那裡入手了。想到這裡兩個人睡意全無，菲爾找出紙筆，開始描畫記憶中那些形象鮮明的事物。跟著腦子中的印象，手中的筆如有神助，線條行雲流水一般在紙上蔓延，描繪出的第一個形象是一朵花。繁複的花瓣張揚著旺盛的生命力，纏繞的藤蔓藉助樹幹伸向天空，這種花在菲爾的夢中總是開得如火如荼，無邊無際。

冷將畫面掃描進了電腦，上色之後，開始在網上搜索，很快符合的圖片就搜了出來。

「就是這種花。」菲爾指著熒幕，心跳的聲音鮮明的敲打著胸腔。

花名為錦嵐，是伊斯美爾帝國特有的花，生長在特殊的地帶，腐生，最大的直徑可以開到一米，依附於這種花還有一種名為錦嵐的蝴蝶，藍色的蝶翼非常美麗，曾經是風靡一時的收藏品。伊斯美爾自古流傳著這樣的傳說，身體只不過是靈魂的寄宿之地，當屍體上開出美麗的錦嵐花，靈魂就會化作錦嵐蝶，花與蝶前世本是一體生，今世花與蝶相依相戀。但是這種花和蝴蝶現在只有在博物館中才能看到，伊斯美爾戰爭結束之後，兩者都絕跡了。

冷點擊了幾下滑鼠，錦嵐的分布圖立刻在伊斯美爾的地圖上標註了出來。五大分布區都是伊斯美爾的集中墓地，但是令人驚異的是，這五大區域都變成了禁區，禁止任何人入內。

「為什麼會這樣？」菲爾蘭迪非常不解。

「傳說好像這種花和star有關。」冷說。關於star，一直是軍方的最高機密，當年軍方將關於star的研究報告放到索爾曼的桌上的時候，冷就在他的身邊。從那裡得到的點點滴滴拼湊起來，足以看到事情的大概。

錦嵐作為一種熱帶腐生植物，在伊斯美爾崇尚土葬的墓地里開得最為茂盛。而伊斯美爾戰爭後期，大量的死屍讓這種罕見的植物泛濫開來。而誰也沒有預見到的是，人，花和蝶這種相生相依的命運，讓戰爭投放的生化武器從士兵的屍體進入了花的體內，然後傳播到了蝶的身上，一種前所未有的病毒star就在這種傳遞的過程中產生了，於是錦嵐蝶的美麗羽翼變成死神的翅膀，所過之處一片生靈塗炭。

就在帝國慶勝利之時，這種新型病毒橫掃了整個國度，死亡的陰影覆蓋了每一個角落。查明原因之後，帝國對錦嵐土豆長的區域投放了大量的燃燒彈，騰空而起的烈焰將美麗和罪惡一併化作灰燼。為了確保安全，在官方宣布安全之前，暫時封鎖了這些區域。所以，Star又有一個神秘的名字，幽靈的怨恨！

「幽靈的怨恨！」索爾曼聽到自己的副官卡米爾說出這個名字之時，冷笑道，「那麼就讓他們再次去殺戮吧！」這也許就是他將star用作武器的初衷吧。

菲爾想不到自己的所中的病毒還有這麼多盪氣迴腸的故事。也許傳說是真的也說不定，就在菲爾蘭迪昏迷時，一種悲哀的情緒在他心靈深處蔓延，腦海中縈繞不去的那些人喃喃的低語是在訴說著自己的悲哀命運吧？

暫且放下錦嵐花，菲爾畫了夢中揮之不去的第二個場景，長長的台階似乎沒有盡頭，拾階而上，是一片望不到盡頭的大殿，高大的石柱聳入雲霄，似乎撐起了青天。穹頂上寶石鑲嵌而成的圖案演繹著浩瀚星海，光輝日月，前進的腳步聲在大殿內回蕩著空洞的足音，一盞一盞的點亮懸掛在柱子上的壁燈，微弱的燈光在黑暗中指引著希望的路途。菲爾很想看看大殿的盡頭供奉著怎樣的神靈，卻一次也沒能走到終點。

無法描繪出內部的情形，菲爾只是把大殿的正面描畫在紙上。冷再次輸入了電腦，進行圖像搜索，不出所料，菲爾的這張畫也和伊斯美爾有關，惟妙惟肖的描繪很快就找到了比對，這是伊斯美爾人供奉自己信仰的神靈和逝者靈位的地方。而照菲爾蘭迪所描繪的大殿的規模來看，它是位於薩拉美島上的神殿。

薩拉美在伊斯美爾語言中是神聖之地的意思，傳說那是他們的起源之地，他們所崇拜的神靈就是從那裡帶領著他們征服了周圍的陸地。那裡沒有居民，一直被用作王族的墓地，自古及今，埋葬著王族成千上萬的靈魂，所以那裡也是錦嵐開得最為燦爛的地方，此刻也列為了禁區。

就在伊斯美爾亡國之際，那裡成為了他們死守的最後一片領地，王國剩餘的殘兵都集中到了那裡，也許是受到了祖先英靈的激勵和庇護，他們展開了前所未有的反擊，一度令奧斯帝國的軍隊受到重創。而最終他們的神沒能再一次顯靈，伊斯美爾的士兵用鮮血祭奠了古老的傳說，用生命捍衛了他們的尊嚴。

薩拉美，菲爾蘭迪參加的第一次戰爭，也是他腦海中僅僅留存的記憶，一切都浸透著美麗和哀傷，卻在召喚著他的靈魂。他無法抵抗這樣的誘惑，即使那裡現在是禁區。

「冷，我不想連累你。」菲爾坦誠的說，雖然這樣的旅途他希望身邊有冷陪伴著。他已經隱隱覺得自己在薩拉美找回的絕不會是什麼美好的回憶。

「不是已經說過了，不管你去哪裡我都會追隨著你，一生一世，地獄天堂。」

「謝謝你！冷！」菲爾蘭迪感激的說。

兩個人敲定了細節，決定第二天就出發。夜已深，菲爾挽留冷流下來陪自己，兩個人並肩躺在床上，月光透過窗戶在兩個人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安享這份靜好。兩個人模模糊糊的意識到，命運的齒輪已經加快了腳步帶著他們走向不可預知的未來。

作為兩名暫時失業的克隆人，菲爾和冷佯裝出去散心，踏上了去往伊斯美爾的路途。他們走的是海路，作為一個邊境城市，Vinus離伊斯美爾並不遙遠，只用了半天時間，他們就踏上了伊斯美爾的土地。儘管此時的伊斯美爾人民被當作二等公民統治著，但是戰爭的號角早已遠去，生活早已恢復了平靜。那些恥辱的過去，那些失敗的傷痛已經被埋藏在看不見的角落裡，熙熙攘攘的城市生活顯現著平靜與繁榮。

伊斯美爾是一個信仰濃郁的國家，他們信仰的神靈名字叫默澤，在眾口相傳的神話中，他是開天闢地的英雄，他是降妖除魔的勇士，他的雕像被塑造成高舉寶劍的戰鬥姿態。信仰著默澤的伊斯美爾人崇武尚戰，他們接連不斷的征服周邊的土地，納入自己的版圖，他們將自己的信仰播種在他國的土地上，他們相信默澤在指引著他們前進的道路，他們認為默澤將會給所有的人帶來福祉。

和奧斯帝國強者統治弱者的統治哲學完全不同，但是他們卻走著相同的路，只不過一個勝利了，一個失敗了。也許有一天帝國也會重蹈這樣的命運，只是處於全勝時期的帝國，誰也不願意去想像失敗。

進入伊斯美爾之後，冷和菲爾坐上了穿越伊斯美爾大陸的火車，因為薩拉美尚處於封鎖狀態，他們只能先到達離薩拉美最近的城鎮，然後想辦法過去。菲爾蘭迪第一次長途旅行，也想多看一看這塊神奇而充滿著病態信仰的土地，所以他們選擇了火車。兩個人購買了包廂的座位，為了打發閑暇的時光，菲爾在網上翻看起關於伊斯梅爾和奧斯帝國的交戰歷史，而冷也講起從索爾曼那裡得來的瑣碎的內幕，拼湊一下，大概也可以整理出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的概況來。

伊斯美爾戰爭持續百年之久，一開始兩個帝國只是忙於蠶食周邊的小國，兩方的衝突只是零星的小規模戰役。直到四十年前兩國的衝突正式升級，大規模的戰爭爆發開來。帝國一度處於落後的局面，但是從二十年前，天使之翼投入戰場之後，他們才逐漸扭轉了局勢。那時正是索爾曼二十多歲剛剛走上戰場的時候，而那時的卡蘭特和凱拉帝也剛剛從軍校畢業。青春年少熱情澎湃的他們打算在戰場一展拳腳。在天使之翼投入戰爭的初期，戰鬥並沒有想像中的順利，但是他們卻並沒有放棄，在索爾曼的帶領下完成了艱苦卓絕的反擊。

在一次交戰中，索爾曼受了傷，被強行調離了前線，傷好之後，恰逢蒼夜被驅逐出國會期間，索爾曼被任命為Vinus的最高行政長官，作為離伊斯美爾最近的島嶼，Vinus承擔著後勤補給和兵員囤積的重任。

而就在索爾曼和上帝之手的科學家會面之後，他向帝國提交了一份戰術報告，代號為天誅。報告提議暫落下風的帝國採取防守策略，運用帝國在基因工程領域的優勢，施放針對伊斯美爾王族的基因武器。由於伊斯美爾王族為保持血統的優越性，只在少數幾個家族之間聯姻，他們獨特的基因特徵會成為生化武器作用的位點，成為定點打擊的目標。一旦王族衰敗，對王位虎視眈眈的各種勢力必然蓄勢待發，內亂一觸即發，到時候奧斯帝國的征討將事半功倍。

帝國採用了這樣的策略，將前線交給卡蘭特父子，做防禦性的備戰，而派了很多特工進入伊斯美爾，秘密投放了生化武器。生化武器的作用在兩年之後完全顯現了出來，王族的子孫們相繼生病。雖然醫生們已經診斷出了原因，但是不可逆性的基因武器，最終讓醫生無力回天，不少王族子孫去世，即便活著的身體孱弱，根本無法承擔起繼承國家的大業。具有濃厚的宗教思想的伊斯美爾人中間流傳著因為王族窮兵黷武而招致了上天的懲罰的傳言，起義的烽火點燃了全國各地，軍方的人也變得蠢蠢欲動，準備奪權。

雖然起義最終被鎮壓，叛亂也被及時制止，但經歷了內亂的伊斯美爾帝國漸漸衰落下來。而奧斯帝國抓住了戰機，終於在四年之前結束了戰爭，將伊斯美爾變成了自己的殖民地。但是即便這樣，天使之翼那長長的烈士名單也在控訴著戰爭的慘烈，無數的英雄像巨星一樣劃過天空消失了蹤跡。

四五年時間過去了，冷依然清晰的記得那天知道了「天誅」的本意時的情形。索爾曼在衣鏡前整理著自己的軍裝，冷從身後注視著鏡中這個華麗而驕傲的男人，「為什麼要用生化武器？」冷問道。

索爾曼對著鏡子笑了笑，「怎麼同情他們？」

「嗯。」

「冷，我問你，戰爭的目的是什麼？」

是啊，是什麼？那時候的冷才十四五歲，跟在索爾曼身邊的七八年裡，索爾曼一直忙於戰爭，但他從來也不明白為什麼戰爭，只是想著那麼多生命在他的睡眠中死去，他望著夜空的星星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

「戰爭是為了掠奪，冷，不管怎麼粉飾都改變不了它殺戮的本質。在慾望的驅使下尋找正當的手段是可笑的和愚蠢的。只要能最大化的減少損失打擊敵人，那就是最好的武器。如果你認為只有用生命的較量拼來的勝利才是光榮的，那麼你完全誤解了戰爭的本質。」

「可是，為什麼要侵略？」

「呵呵。」索爾曼為這天真的問題笑了起來，「因為強者統治弱者是世界的規律，也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則。弱者只要秉承強者的一直就可以得到福祉。」索爾曼轉身走到冷的身前，在他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個吻，「你乖乖的呆著，這些問題不需要你考慮，你只要在我的庇護下乖乖的生活即可。」

望著索爾曼離開的背影，冷心裡感到莫名的難過，不光為索爾曼內心的冷酷，他在想，如果有一天出現更加強大的力量，索爾曼是不是也要接受別人的奴役和統治，他不希望看到那一天。

「他說的全都是屁話。」菲爾蘭迪聽後大罵道，「他這明明是為自己膨脹的慾望尋找借口，為自己墮落的品行作矯飾嘛。把人類等同於低等動物，將動物為慾望支配的原始的行動準則應用到人類社會，本來就是錯誤。」菲爾看冷認真的望著自己，想到索爾曼對他的養育之恩，自己如此罵索爾曼，想必他聽著會非常刺耳，笑了笑道，「別介意，我只是……」

「不，你說。我覺得你說得非常對。」冷知道索爾曼是錯的，卻又無法如此清晰的表達出來，此刻聽到菲爾的話，正中下懷，不禁佩服起他的敏銳思維來。

菲爾握著冷的手柔聲道，「冷，我們值得擁有更美好的生活，我們擁有比動物高的多的智慧，我們不應該用來彼此爭奪，彼此奴役，而應該去探索人與人和平相處的道路，尋找建設美好家園的方法。我們現在的世界建立在錯誤的基礎上，作為一名士兵，我們不能糾正這樣的錯誤，反而在鞏固這樣的錯誤，這真是令人悲哀的事。」

從小到大被灌輸了等級觀念，弱肉強食觀念的冷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有如醍醐灌頂一般，讓他看到了更加美好的生活。也許有一種夢想永遠也實現不了，也許有一種美永遠也追尋不到，但是看到了它的存在，人生就可以從不同的高度出發。也許這樣海市蜃樓一般的景象會帶來更多的痛苦和遺憾，但是自此可以告別愚昧的過去向著光明指引的道路出發。

「謝謝你，菲爾。」冷在心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