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兔

……

蕭奕言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草地上，身上的傷口全然消失，甚至連傷疤都沒留下，赤著的上半身上還蓋著一件紅襟白裳，蕭奕言坐起身，拿起衣裳仔細看了看，衣裳上用銀線紋著兔子的紋路，似乎是什麼特別材質，刺繡在月光下泛著粼粼光華。

翻過衣襟，上面綉著圓圓的兩個字——陸綿。

「陸綿……」蕭奕言呢喃著，心口隱約有不知名的情愫涌動，讓他不禁失了神。

「唔……好吃。」

捲縮在一旁的陸綿咂了咂嘴，翻身滾到蕭奕言身邊。

蕭奕言收回遊移的思緒，視線從兔紋上落在這隻小兔妖的臉上，還好他仍在酣睡。目光落在他紅紅的鼻尖，還有臉頰上那兩行淡淡的淚痕，蕭奕言不自覺地伸出手，屈起指節輕拭他微濕的睫毛。

當指節觸到冰涼的淚水，蕭奕言瞬間打了個冷顫，毛骨悚然的感覺從尾脊像靜電般直竄上脊椎。

我在幹什麼？

他愣神半響，難以置信，收回手將身上的外裳放在陸綿身邊，接著站起身，看向懸掛在夜幕上的月輪，似乎在判斷現在已是幾更天。

蕭奕言活動了下肩膀，確認自己的確完全恢復後，垂眸神色複雜地看了陸綿一眼，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為什麼覺得內心十分愧疚？但他好歹也是只妖啊？總不會被人販拐走吧？蕭奕言自我安慰著，內心的罪惡感減輕了不少。

……

清晨，柔和的陽光穿過枝葉間的縫隙，

陸綿輕抿唇瓣，勉強地睜開雙眼，昨夜為了治好遠道的傷，耗費了不少修為，就算睡了一覺還是覺得疲憊。

「唔……」

他用手撐起身子，意識清楚的一瞬間，立馬側頭看向自己身旁的位置，他愣愣地眨了眨眼睛，那像紅寶石般剔透的瞳仁，突然驚慌地緊縮。

他立馬抓起地上的外裳，在山林里飛馳，大聲呼喊著：「遠道！」

「遠道！你在哪裡？」

不小心被地上橫亘著的樹根絆倒，狠狠地摔倒在泥土上，他哭著爬起來，咬住下唇，不甘心地繼續向前走，眼淚逐漸模糊了視野。

「仙君為什麼要丟下綿綿……為什麼？」

……

半月後，汴京，蕭府。

蕭奕言穿過長長的廊道，懸於廊頂的邊沿的藤蘿彼此緊挨著。

迎面走來幾位端著果盤的奴婢，她們的笑容就像藤蘿那般清爽赧然，但當她們看到蕭奕言時，那抹笑容立馬收了起來，低下頭，步履匆匆地迅速繞過他，驚起落在欄桿上的藤蘿花瓣。

蕭奕言對此早已習慣，就算這半個月里沒人發現他失蹤，他也毫不意外

一個人行走在廊道上，周圍寂靜的能清楚聽到靴底輕踏木板之聲，清風攜一抹花香拂過他的臉頰，讓他不禁陷入回憶……

自己出生那日，豪雨侵襲，妖風呼嘯，被迷信鬼神的父親視為不祥，聽撫養自己長大的乳娘說，當初是自己那柔弱的母親苦苦哀求，才讓這家留下了自己。

不然如今的生辰就是自己的忌日，有沒有人幫忙燒個紙錢，都是個問題。不，也許自己連個墓碑都不會有。

且那日後不久，娘親就因為體弱而逝世了，每每想起此事，蕭奕言便覺得自己就是一個不祥的存在。

他微斂眼睫，想起那個對他遠道遠道叫個不停的小兔妖……還有他安靜、毫不設防的睡顏。

「見鬼！別不是被這兔妖迷惑了？」蕭奕言晃晃頭，試圖將陸綿的身影從腦海里抹除，強打精神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回到位於府內最偏辟的院落里。

說是院落，其實就只有一座房子，院中栽了一顆年久的梧桐樹。

面積是府內別處院落的四分之一不到，當年被趕到此處時，門板破損、青瓦殘缺、蛛網密布、殘葉與灰塵厚厚積了幾層，連下人所居住的地方都不如。

經歷幾天奮力收拾打掃，靠著自己偷偷在外賺的微薄錢財，從坊間換了些廉價的瓦片修繕屋頂，才勉強在酣睡時不被突如其來的風雨淋濕一身而猛然驚醒。

蕭奕言繞過院中綠意盎然的梧桐樹，邁上台階推開門扉，走進卧室，仰面倒在床榻上，雙目微闔，瞳孔失焦地盯著床頂虛無一點。

「……」

聽著耳畔邊淺淺蟬鳴，困意像浪潮般湧上眼皮，蕭奕言再也忍受不住地合上雙目，陷入深深的夢鄉里。

……

他做了一個夢，那夢裡白霧茫茫，屋檐翹角只能看到模糊的輪廓，而自己站在廊下，白色的衣袂無風自舞，低垂眉目看著窩在自己臂彎里的『小白團』甜蜜酣睡著，身上的軟毛隨著呼吸，輕柔地起伏。自己含著溫柔的笑，手指輕輕撫弄它的長耳朵。

周圍寂靜無聲，縹緲的白霧在身側游移不定，偶有白瓊花的花瓣落在腳邊，他的目光始終不從白兔身上離開。

微風正好，襯的歲月靜好。

忽然，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模糊的回聲，有什麼重物壓在他胸口，讓他喘不過氣，感覺快要窒息之際，蕭奕言猛地從夢中驚醒，睜眼就看到一個男人放大的臉，這「重物」正跨坐在自己身上。

「……」

楊子華見他終於醒來，停下搖晃他肩膀的雙手，還沒來得及張嘴說話，就被蕭奕言從床上踹了下去。

「哎呦……我的屁股……」楊子華倒在地上仰頭哀嚎，蕭奕言無動於衷地繞過他，走到桌前坐下，提起茶壺，剛想往杯口裡倒一杯，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茶壺裡的水已經放了好幾日了，便頗為難受地將茶壺放下，抿了抿微微幹裂的嘴唇。

夢裡一事仍索繞心頭，不禁想，那是什麼地方？那隻兔子不會是……

看他緊鎖眉頭的模樣，楊子華揉了揉屁股，湊到他身旁：「我不會打攪到你做春夢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