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東靜靜等君故飲完手中的茶，只是閉著眼睛冥想，君故輕輕將茶盞放到桌上，一顆心已然安靜了下來。

「師父，弟子想要入宮，可是娘親她不知怎的，不允許弟子入宮，弟子想請師父幫著勸勸娘親。」

惠東轉著手裡的佛珠，用清明的眼睛看著君故，「君故為何想要入宮？」

「弟子從小就立誓想要當一名將軍，開疆拓土，匡扶社稷，像德武帝那樣！」

君故說著便激動了起來，他最崇拜的就是德武帝伏戩，對他一統中原的功績十分敬慕。只是可惜德武帝英年早逝，他只能從史書上那三言兩語里窺見他當年的雄姿英發，義氣豪情！

「德武帝雖然有著千秋功績，卻終究還是亡了國。」惠東又給君故斟了一盞茶，語氣雖平淡卻有一種落寞的情緒在裡面。

君故升起了好奇心，「師父當年，是怎麼看得出德武帝要亡國的？」

「因果罷了。」惠東不願多說，反問道，「若老衲現在告訴你，你若是執意入宮，也會陷入一場因果里，你還敢去嗎？」

君故端起茶盞的手頓了頓，又把茶盞放了回去，「師父......」

他看著惠東，惠東卻也只是看著他，眼神淡漠，無喜無悲。

君故垂了頭，春風乍起吹落一樹桃花，單薄的花瓣漂浮在清淺的茶水裡，襯著黑梨木的小幾和紫砂的茶具更添一種古雅。

佛寺里的生活很清靜，也很安寧，很容易就讓人習慣這樣的平淡。可君故有一顆不甘平凡的心，它像只不安分的小獸跳動著，渴望著建功立業，青史留名。

此處雖好，卻不是他要的遠方。

「弟子，無怨無悔。」

「好一個無怨無悔。」惠東朝著他微微一笑，果然是因果循環，就連這種「不悔」的執著，都和過去那個人一模一樣。

「老衲會幫著你的。」

「多謝師父。」

君故喜笑顏開，飲盡了一盞人面桃花，行了禮便退下了，只留下惠東獨對一樹繁花，神情也有些迷惘。他以為自己已經可以看得透這世間的因果了，可誰知輪迴到了眼前，誰都無能為力。

入了夜，也是在這一株桃樹下，黑梨木的小幾上落滿了桃花，誦經的婦人卻忍不住落下淚來。

「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的，我怎麼能讓他入宮呢？大師，可憐天下父母心，我......」

她已經泣不成聲，惠東卻抬頭看著月亮，「前人緣未盡，劫未了，還要君故去做個了結。」

「還未了？！」婦人淚眼婆娑中多了幾分怨氣，「究竟還要折磨人到幾時？我這一生已經毀在了這劫緣上，難道故兒一生也要這樣嗎？」

惠東也有些感傷，「是啊，最是這劫緣惱人，可你我都無可奈何。」他看著淚流滿面的婦人，寬慰道，「其實劫緣因果只在人心，君故是個有主意的，未必是一件壞事。」

那婦人知道惠東大師是不會出錯的，便抹了抹眼淚，「我知道了，多謝大師指點。」

君故沒想到惠東竟然真的說服了自家娘親，喜不自勝，收拾好了行囊便去向婦人辭行。

她還是跪坐在佛祖面前誦經，在君故有記憶以來，彷彿她就是這個樣子。永遠溫婉，永遠平和，也永遠無趣。

他只知道娘親姓季，彷彿也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只是不知道怎麼會皈依佛門。娘親不說，他也不問，兩人雖然有最親近的血緣關係，其實君故對自己的親人一無所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彷彿他生來就該是佛寺里的人，可如今，在他要離開慈安寺這片世外凈土的時候，卻突然生出了一種想要知道過去的衝動。

於是他跪到了季夫人身邊，季夫人敲木魚的手頓了頓，又輕輕敲了下去，一聲清響在佛殿里輕漾開去。

「娘，我能知道我爹是誰嗎。」

季夫人手中的木槌都沒有拿穩，掉落在地板上發出的聲音讓君故嚇了一跳。他還沒反應過來，季夫人便偏過了頭，「該知道的事你遲早會知道，不該知道的事知道了也不好。」

劫盡緣至，緣滅劫生，這一場因果漩渦，誰也逃不掉。

皇宮，如意正和自己唯一的弟弟宇文子安在御花園裡玩耍，說是玩耍，其實他也只能站在一邊看著子安。

如意的大名是宇文子宸，在他一出生的時候，他的父皇宇文恭就把「宸」作為名字賜給了他，意味繼承皇統，註定了他不同尋常的身份。

也就因為這樣，他的母後鳳珏才會對他特別嚴厲，生怕他有什麼做的不好的地方配不上這一個「宸」字，甚至給他起了小字叫如意，為的是讓他事事如意，不讓宇文子安這個庶子比下去。

可惜的是，他背著父皇母後這麼多的期望，卻依然活得很不像樣。

除了背不完的書，練不完的武，他只能偷偷地溜到花園裡看宇文子安和他的太監侍衛們玩耍。他不敢和子安學，他怕被鳳珏責罵不務正業，自降身份。

可是他安安靜靜的，宇文子安卻最喜歡欺負他，舉起手中的彈弓對準了他，「咻」的一聲，石子大的彈丸打中了如意的額頭，頓時一片紅腫。

他是偷偷溜出來的，身邊沒有帶奴才，因此不敢和宇文子安起爭執，可宇文子安自幼頑劣，看如意這樣懦弱更加來了興趣，一個彈弓只對著如意打，他身邊跟著的奴才都是怕了這個祖宗的，居然也沒有一個人敢上去阻止。

如意看得出來宇文子安不喜歡他，只好嘆了一口氣，轉身要回自己的書房，接著背那該死的《貞觀政要》。

宇文子安看如意灰頭土臉的走了，更加得意，舉起彈弓對準了如意的後腦。

「咻——」

如意只聽見身後一聲悶響，忙轉過了身子。

一個比他高大好多的少年站在他身前，沖他笑了笑，那笑意里像是被鍍上了一層陽光，「見過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