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棋局作別
小說: 鴆酒 作者:宿衣 字數:2774 更新時間:2019-09-22 02:39:01
緋華殿的燈火很快便滅了,而不遠處的御書房裡燈火卻徹夜不眠,祁煜高坐書案後,一遍遍地翻看著手裡的奏摺,不時揉揉額角,顯得很是頭痛。
「真是胡鬧!兩江總督便是這麼辦事的嗎?!朕提拔他上來,他就是這麼回報朕的?」
祁煜將奏摺一擲,與木桌發出一聲沉悶的撞擊,怒道。
白佟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裝做什麼也沒看見,卻還是在祁煜發火的下一秒縮了縮脖子。
使陛下發怒的原因他倒是知道,畢竟他一直是侯在朝堂等陛下下朝的。
「陛下,」等祁煜看起來不那麼怒不可遏時,才斟酌著語句開口,「許是總督大人也是受人迷惑?」
「他受人迷惑?」祁煜嗤笑一聲,冷聲說道,「他身為兩江總督,有誰的權利越的過他去?有誰能輕易的迷惑他?先皇在世年年撥給下去用以加固堤壩的銀子都在他眼皮子底下被貪墨了,這話說出來你會信?」
祁煜越說越怒,「我竟不知我楚國貧窮到如此地步,連年年加固的堤壩都脆弱的不堪一擊,不過區區一場豪雨,便使得兩江上游堤壩坍塌,洪水成災!」
說著祁煜斜睨了白佟一眼,「這種人死不足惜,你竟還叫他大人?」
白佟見狀如何不知陛下是動了真怒,開口勸解的話也默默的吞了回去,這次兩江總督怕是凶多吉少了!
「是奴才錯了,奴才這張嘴呦!」白佟輕輕扇了自己嘴一下,卻並不對那個即將倒霉的兩江總督抱有任何同情,畢竟是這人自己貪墨惹出的事,白佟還犯不著為他得罪陛下。
何況這人也確實死有餘辜,要知道堤壩坍塌後,濤濤洪水吞沒了無數的城鎮村莊,使得數以萬計的百姓流離失所,朝不保夕。
「如今兩江地區百姓幾竟都變作災民,朕竟不知派何人前去賑災才好。」祁煜長長嘆了口氣,對這件事很是頭疼。
「陛下不必憂心,奴才看這朝堂之上畢竟還是能人比較多。」
白佟也只能憑著自己多年跟隨祁煜的情分在旁說兩句,多的卻也是不敢再言,只能定定地站在一旁,等陛下自己思慮。
片刻後,祁煜伸手捂住雙眼,黝黑的瞳孔幽深而不見底,修長的手卻適時遮住了裡面流露的一絲嘲諷與冷漠。
嘴角一閃即逝的笑意帶著深切的冰涼,洞察了一切的冷酷無情,有些東西,在他眼裡,不過早已預料,甚至可說是他一手促成的。
有時候,即使是跟隨他再久的人又如何?人心易變,除了一人,他誰也不願意相信,即使那個人棄他真心如敝履。
良久,白佟小心翼翼地端上一盅湯來,祁煜只瞥了眼,就不再看,略帶些嫌惡地說:「又是參湯?」
「陛下,您晚膳沒用,還是墊墊肚子吧。」
「你放在那裡,若要喝的話我會自己動手的。」
白佟張了張嘴,見祁煜現在煩惱的樣子還是沒有再勸,只站到他身後,用力適當地給他揉捏肩膀。
祁煜喟嘆一聲,靠到身後的椅子上,滿意的閉起雙眼。
這裡祁煜看似為兩江災情煩惱,祁秦卻在自己的小院足足等了一天,直到連他自己都明白,顧湮青不會再過去,才堪堪睡下,面上不顯,心下卻是失望至極。
他雖被關在皇宮,該知道的消息卻不會少,得知兩江上游堤壩坍塌的消息,心下思量,卻也知道最近祁煜怕是沒有時間去煩顧湮青了。
但他畢竟不如何關注朝政,兩江堤壩坍塌,洪水成災心焦的可不僅僅是兩江總督和祁煜,此刻心急如焚的而是顧笙。
自打在朝堂上聽聞消息便一直僵硬著笑臉的顧笙一回到相府,便完全不復往日的溫文爾雅,他將桌上的東西一掃而盡,掉落地上響起一陣瓷器破碎的聲音。
「混蛋!貪什麼不好?!朝廷分發下去修築堤壩的銀子也敢動?活的不耐煩了吧?!」
顧笙幾乎是怒不可遏,他坐到桌前,不停起伏的胸膛預示著他此刻憤怒的心情。
他沒想到兩江總督會這麼愚蠢,朝廷年年撥下去的銀子被盡數貪墨,堤壩坍塌出事倒霉的可是他自己,這般沒有遠見,是如何坐上總督之位的?!
此次洪水天災最心疼的非顧笙莫屬了,要知道,兩江周圍的城鎮百姓多都是他的兵馬,當初就是見兩江總督昏庸無為,他才將自己的兵馬安插在那,卻沒想到!
顧笙猛地將手握成拳捶在桌上,咬牙切齒痛恨道:「嚴忠(兩江總督)!你好!好得很!」
顧笙的眉間痛恨已經猙獰扭曲一定地步,他將大部分兵馬都藏在兩江周圍,此時多年心血毀於一旦,若非自製力還好,早在朝堂上就暴露出來了。
顧笙遭此一難卻什麼都不能說,即使是對嚴忠,除了在朝堂上不痛不癢的斥責兩句,竟是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不能說,這感覺別提有多憋屈了!
若不是顧笙能忍,他早就怒急攻心吐血大病了。
只是他不知道,世間有些事非人力可為,卻並不代表與人力無關,嚴忠上位,貪墨撥款,堤壩坍塌,洪水泛濫。這其中,誰會想到是有人一手策劃的呢?
顧笙並不傻,但他怒火攻心,迷了心智,而另一個與他一心的人卻不然,楊初柔身處後宮,卻對前朝消息尤為關注,此事一出,她幾乎是立刻想到祁煜身上,畢竟他看起來實不是貪官污吏可以蒙蔽的,先帝在位時他不出手還情有可原,但他已是皇帝卻仍留著兩江總督這個毒瘤,也太奇怪了!
楊初柔知道,這並不能代表什麼,也許是祁煜登基不久,所以暫時沒有採取行動。
但對楊初柔來說,祁煜這個人絕不可以用平常人的眼光來看他,只要有一絲可能,她便不能將其忽視過去。
她並不知道,自己以防萬一的猜測舉動卻無意間擊中了事實。
就連白佟,祁煜身邊的親近之人,都不知道,嚴忠是他故意提拔起來的,此人貪婪成性,定會貪墨朝廷分發的銀子,而只要兩江堤壩坍塌,顧笙的兵馬絕對會遭到巨大打擊,與其相比,其他的沿岸百姓就顯得無足輕重的多,這個決定雖冷血,卻是最為正確的,為利益多的放棄利少的,從來都是多數人決策的選擇。
這便是第三日了,顧湮青自起身時便頗有些神思不屬,他清楚地知道,今天自己便可以逃離,而時間愈近他便愈冷靜。
他看起來與往日並沒有什麼不同,甚至早膳過後還有興緻往祁秦的院子去。
這次陪著他的是融雪,飛花聽風照列隱在暗處,推開門,祁秦正坐在塌上,對著面前的一盤殘局發獃。
「祁秦。」顧湮青低低喚道,他走上前,在祁秦對面落座,淺笑著問:「你在做什麼?」
祁秦抬頭怔仲了半響,似是對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人不敢確定的既驚又喜,俊朗文雅的臉上滿是訝異。
「湮青?」
「是我。你在做什麼」顧湮青難得的再重複問祁秦一句之前的話。
「自從那天之後,我特意讓下人將這盤棋封了起來,就想著何日我們才有機會將它下完,不想今日你便過來了。」
祁秦溫和笑著,眼底一片溫柔。
兩人都沒有提之前的琴曲,彷彿和彼此約定好了一樣。
「抱歉,」顧湮青瞥了眼那殘局,笑容帶著絲絲的歉疚,「祁秦,我只是過來看看,怕是不能陪你下完這局了。」
祁秦一怔,卻很快反應過來,淺笑著溫和道:「無事,你若有事我便也不耽擱你了。」
顧湮青走出來,轉過頭朝祁秦露出一個笑容,狹長的風眼在日色不甚清晰的光線下,帶著迷離的恍惚美感。
而這個笑容的意味,裡面飽含的很多似乎都是告別。
祁秦一直目送著兩人離開,每次都是如此,他看著他們的背影遠去,陽光下,顧湮青一步一步邁向的彷彿是萬丈光芒的未來, 而自己,自己哪怕偽裝的再像,也終究不是那樣的人。
長嘆一口氣,祁秦轉身繞過女子回去,屋裡的一局殘棋默默的放在那裡,卻不會再有人關注,因為祁秦明白,這一走,便是潛龍入淵,顧湮青,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