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湮青回去時，祁煜並不在，他靜靜地站在書案前，久久不動，俊美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緊緊盯著那一摞書，眼底是濃郁的冰冷，整個人如同一座白玉雕成的塑像。良久，他才終於像是下了決定，顫抖著手伸向那書堆。

從中抽出一本詩經來，然後摩挲著厚厚的書皮，顧湮青抿了抿唇，不再猶豫。

他翻開書，撕開書皮上的夾層，取出裡面的紙箋，然後一一地翻看起來，動作嫻熟，彷彿演練過千百遍一般，但事實上，這卻是他第一次做這個。

之所以知道東西在這裡，是因為祁煜曾經對他說過，他所有的秘密都不會瞞他，而他喜歡將來往的密信都放在詩經的夾層里。

顧湮青的身形有些不穩，可他還是一點一點將所有的紙箋都看了一遍，鎮定地將之又放回原處，然後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以手掩目。

祁煜啊祁煜，其實我多希望你能瞞著我，至少不要讓我發現。

夕陽掙扎著，最後落下，頓時整個世界都暗了下來，顧湮青放下手，扭頭怔怔地看著窗外，濃郁的黑暗彷彿絲線一般，一點一點慢慢地纏繞上他整個心，然後收緊，勒的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湮青？」

祁煜推開門，然後看見坐在椅子上快要石化的顧湮青，訝然地喚了他一聲。

顧湮青慢慢扭頭看他，漆黑的瞳孔在黑暗裡亮的驚人。

「祁煜。」

「你怎麼哭了？」祁煜大驚，他心疼地快步過去。扶住顧湮青的肩膀，幫他擦淚。

「我哭了麼？」顧湮青有些怔怔地問道，然後將手撫上臉頰，一片冰涼。「原來我哭了呀。」

「是，你到底是怎麼了？」祁煜心疼地說，他直視著顧湮青的雙眼，眼裡是不容忽視的深情。

顧湮青定定地看著他，忽然就嗤笑一聲，「祁煜，今天顧笙來找我了。」

祁煜聞言頓時皺眉，「他和你說什麼了？」

「對，」顧湮青輕輕拂開祁煜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一字一句緩慢低問，「你告訴我，飛花聽風究竟還是不是你的人？」

祁煜原本還因為顧湮青拂開他有些不滿，聽見這話，他身子一僵，然後直起身來，看著顧湮青，抿唇說道：「他就和你說了這個？」

顧湮青別開臉，「你先回答我。」

「回答你又怎麼樣？」祁煜自嘲一笑，略帶諷刺地說：「是我的人又如何？可是湮青，我不這麼做，你幾時才會答應我？」

顧湮青閉了閉眼，冷聲道：「你走吧。」

「走？你讓我走？」祁煜暮地大笑起來，笑聲透著滿滿的悲慟，許久，他停下來，恨恨地看著顧湮青，眼底卻是一片軟弱。

「為了這個，你便讓我走？」

顧湮青搖頭，「不全是，」他抬頭看著祁煜，眼神平靜，輕輕地說，「昨晚其實我在門外站了很久。」

祁煜的臉色頓時變了，他顫抖著聲音問道：「你聽到了？」

看見顧湮青點頭時候，祁煜忽然就有些站立不穩，他伸手扶住書案，勉強穩住身形，這才艱難的問：「你……聽見了多少？」

顧湮青的眸中似有些不忍，他輕輕道：「全部。」

像是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氣，祁煜忽然失去了說話的能力，他低低地笑著，聲音悲哀，眼中滿是難過。

顧湮青靜靜地將手裡的詩經移過去，低聲道：「其實，我多希望你能騙我一次。」

祁煜低頭定定地看著那本書，不發一言。

顧湮青也不在意，顧自說道：「我想了很久，我想要安靜地歸隱山林，可你卻擁有一統天下的夙願。道不同不相為謀，也許我們真的不合適。」

祁煜沉默良久，忽然抬頭看著顧湮青，他紅著眼睛，沉聲道：「合不合適你說了不算！」

靜默半響，顧湮青才嘆息一聲，他眼底同樣有淡淡的悲傷，「何必呢？這不正是如你所願麼？」

看著顧湮青臉上淡淡的神色，祁煜忽然就有了不好的預感，如果再說下去，如果再說下去……他一定會猜到的吧？不！也許，他已經猜到了。

「你的武功不弱，如何我在門口你會不知？怎麼可能還繼續和你那屬下交談，更何況，這些密信你不燒了，反而放在這裡，你是太過相信我，還是，根本就希望我發現呢？」

「不……不是的。」

「當初你答應我留在這裡想必也是應付之詞，你暗地裡謀劃了這麼多年，怎麼會滿足於四國的平衡相處，你把離城送給慕容，不要說什麼是為了我，你本就是為了用它挑起戰亂，不是麼？如今外面亂了，你想一統，如何能不露面？可是你為什麼不親口告訴我呢？」

「我只是……」

「只是無法說出口對不對？」顧湮青一把打斷他的話，然後就見祁煜痛苦的閉起了眼，「所以你才用這種迂迴的手段麼？好了，現在如願以償，你後悔了？不要忘了，昨日你不是對你的屬下說很快就會回去的麼？我放你走，你反而不情願了。」

「那你會和我走嗎？」祁煜猛地睜開眼，殷切地看向顧湮青，「你會和我一起嗎？」

對著祁煜期待的眼神，顧湮青緩緩地搖了搖頭，「你明明知道的，不是嗎？」

彷彿整顆心都被人剜了去，沉入北海極寒之處，一寸一寸淬著寒冰，然後一點一點地冰冷。祁煜笑得苦澀，一手卻緩緩握緊了拳頭，「那我走了你是不是就會忘了我？」

「忘了又如何呢？有時候我是真的恨不得忘了你！顧笙的事，我知道是你慫恿的，祁秦當年被你設計到太子的船上，還有慕容，不也是你逼的麼？ 所以，你是非要我和周圍的人斷了來往你才滿意是麼？ 」

祁煜看著他，眼神悲哀而痛苦，「我只是想要你眼裡只有我一個人。」

「是麼？」顧湮青的聲音里滿是嘲諷，「那麼，你算無遺策，環環相扣，不是也得到我了麼？」

「湮青，我承認，我的確有準備，也的確是故意的，但是，曾經說的話，我沒有一句騙你，我是真的愛你。」

顧湮青靜靜聽著，等到祁煜停下他才慢慢開口，「那麼祁煜，你告訴我，歇月灣的存在你知不知道？」

「我…」

祁煜說不出話來。

「你知道的是不是？」顧湮青卻步步緊逼，「就像我以為的你以死相救也是個笑話是不是？你早就知道你不會死！」

「沒有，湮青，就算沒有歇月灣的存在，我還是會救你。」

「你以為，現在你的話，我還會相信麼？」

「祁煜，」顧湮青抬頭看他，用手指著心臟，「這裡會痛，祁煜，我不是神，我也有自己的感情，冷漠並不代表我不會疼。」

「對不起。」

「呵，」顧湮青近乎自嘲地笑笑，「你說你愛我，可是你的愛，我要不起。」

祁煜眼中是顯而易見的傷痛，「我們可以重來的，這次我會對你好，不會讓你再難過，好不好？」

顧湮青沉默，他搖搖頭，「並不是這個，祁煜，我想要的，你給不起。」

「你沒說過又怎麼知道我給不起？湮青，我……」

顧湮青猛地打斷他的話，「那麼，我想要看遍這天下山河名川，走遍古跡看盡風光無限，這些，你能給我麼？」

祁煜啞然。

「你看，你自己都知道不可能。」

顧湮青眼底閃爍的火光在搖動數次後最終熄滅，他起身毫不留戀的離去。

身影卻在祁煜澀然的聲音中頓住。

「如果我說……能給呢？」

他沒有回頭，祁煜的聲音還在繼續。

「你不過是想要自由，不過是想要看遍天下風景，我便是舍了這一切去陪你又有何妨？」

「不要開玩笑了，」也許顧湮青自己都沒發現，他的聲音在微微顫抖著，「愛美人不愛江山不過是話本中的故事，如何能當真？」

「所以，湮青，是你自己不肯相信，你不肯相信在我心中你比江山要重，不是麼？」

「是，我是不能相信，」顧湮青猛地回頭，「可是，我要如何相信一個帝王的話？」

「沒關係，我會讓你相信的。」祁煜卻笑得溫和，甚至於比往日還要溫柔，「我會做給你看，讓你心甘情願的相信的。湮青，你等我三年，三年後，等我回來。」

顧湮青忽然笑了起來，笑聲里滿滿的都是嘲諷，「說來說去，你不還是要離開？祁煜啊祁煜，我自負智計無雙，到頭來，卻還是看不透你的心。」想來，不過是情之一字迷了眼，亂了心。

祁煜打開門，修長的手指緊扣著門口，他的聲音低低的，說道：

「其實，如果時間真的能停止，我希望是在當初你答應我的那個墓中。我其實是真的有希望過，就那樣與你一同葬在那墓里，如果我們，沒有出來，該有多好？湮青，我會回來的。你等我……」像是再怕聽見拒絕的話，說罷，祁煜咬牙，轉身大步離去。

顧湮青站在原地笑了，卻連自己都嗅到這笑容里的苦澀味道。

這次是你要離開我，而不是，我離開你。

他本不想承諾，可是眼見著祁煜的身影走遠，卻還是忍不住開口，聲音遙遙地隔著黑暗傳了過去。

「我會等你三年。」

祁煜的身影頓了頓，卻一直沒有回頭，等他的身影徹底融入了黑暗裡，顧湮青才捂住心口苦笑，「三年，我也只能等你三年了。」

ps:乃們結局想要be還是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