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歸墟下，魔礁深淵中……

鳳千九坐在海池邊的那塊石上，含笑瞥顧著龍萬五。龍萬五蹲在他身前不離一尺，含笑欣賞著那道親手以鳳簪盤成的髮髻。

鳳簪韻味優雅，不贅繁複，髮髻一絲不苟，自然貼服。兩者結合一體，映襯得鳳恣風華絕代，氣質無與倫比，可謂美艷不失英氣，傾城不擋縱傲，簡直完美也！如此，龍萬五痴痴津津的品味著，目光深邃陶醉。對於自己的這份傑作，已遠不足以滿意二字形容，甚至可稱作是，沉淪……

鳳千九任他這般目不轉睛的深深瞧著，從日落好等到夜深，臉上笑靨不退。直至黑暗徹底覆蓋了囚鳳淵，四周再無一點亮光，睜眼不視任何時，才笑了道，「說吧，要賭哪種？」

龍萬五隻嘆，「一寸光陰一寸金，千金難買寸光陰。此話誠不欺……」

鳳千九不語，黑暗中，感覺男人又執起他一縷髮絲，在手心輕輕撫摸著……

「以後，你會一直記住我嗎？」

有低聲給他回道，「你是龍萬五，我一直記住。」沉默半響，驀然又道，「那麼，你呢？」

心間震顫，「當然。這輩子我都會記住，你是鳳千九。」

鳳千九笑了，身前的男人也在輕輕笑著，雖看不見彼此臉龐，卻都感知彼此在笑。

「今晚……」龍萬五道，「我得走了。」

「這裡是東海萬丈之下的囚鳳淵，你知何處有出口？」鳳千九輕問。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你應該會知道。」手上那縷髮絲微微一顫，感覺鳳千九已沒有在笑，龍萬五拳心捏緊，「你說過，我不是唯一被你救過的人。若此地深淵無出口，那些人如今又身在何處呢？」

黑暗裡，有厲光一閃而過，鳳千九沉道，「想我說那些人的事情給你聽？」

「我只想聽你的事情，其他一概不感興趣。」龍萬五道。

「我在囚鳳淵已度過八載，每日朝起晚息，單調如是，所作所為亦如你所見，實在沒什麼有趣的事情可說與你聽……」話間，含著幾分無關要緊的嘆惜。

「這樣嗎……要麼，我說我的事情與你聽？」龍萬五柔聲道，「雖然不知能否令你感到有趣。」

手心那縷絲髮緩緩滑落，而此時，鳳千九又笑了，「你說的事情，與我們這一局有關？」

龍萬五也隨之一笑，「現在，我手上拿了一枚錢幣。」

彈指一敲，寂靜中發出了一聲清響……

鳳千九側耳細聽，「煉金所鑄，徑直約兩寸，非方孔君也。」

龍萬五嘴角微勾，再彈去四響----咚。砰。叮。嘭。

「聚。寶。興。隆。」

四周漆黑無光，不以眼觀，不以觸摸，鳳千九聽聲道出了金錢幣上的四枚鑄字。

『砰』的震響，龍萬五又彈出一發……

「三足金蟾。」

鳳千九道出了錢幣另一面的圖案。

佛言：二十念為一瞬，二十瞬為一彈指。彈指百念，已貫含數千之聲，聲聲不一，組立萬物。聽聲辨物，不僅考驗耳功與內力根基，更要聽者心神同連，清明敏銳，於瞬間感適千重！如此造詣，必經無數日月練就，而又能達到如此出神入化之境界的，更道：造化鍾神秀，舉世絕無雙。

龍萬五不禁由心感嘆，「你真的厲害……」

鳳千九道，「金蟾坐寶，五王必至。乃賭林中，每四年一度的金蟾賭局。此金蟾錢幣唯五色賭王可得，一人一幣一局。」

「嗯……那你呢？」

「什麼？」

「想不想也去玩一轉？」摩挲著掌中一枚金蟾錢幣，龍萬五緩緩道，「規矩上只說一人一幣一局，而非僅限五王可參與。」

因環境太黑，龍萬五沒看見鳳千九左側細眉挑起，「青龍賭王，你用這大殺器來勾引一個整整八年沒能下局的千，手段是否不太光明磊落？」

雖然環境很黑，但鳳千九聽出龍萬五在憋笑說話，「這裡沒有其他人，你對我說句真心話。」

「什麼？」

「想不想要？」

…………

沉默中，隱隱有股波瀾翻湧………

待了片刻，聽鳳千九平靜道，「金蟾坐寶船，勝者得興隆。不知是否真有天運眷顧一說，歷代以來，此局皆為青王龍家得勝。龍家亦因而坐擁了『聚寶興隆』這艘金船百年之久，攬得財富萬頃，洪福齊天。」

龍萬五淡然道，「這一局與以往有所不同，四王已先稱會聯手合戰。看來，此番他們要志在必得。」

鳳千九嘴角一笑，暗裡不知彼此神色，只道，「青王龍家百年得勢，霸足賭林，也難怪積下了些江湖仇怨……」

每臨夜深之時，囚鳳淵無比寒冷。或許是因這個，龍萬五感覺鳳千九的氣息逐漸生冷，言中沒有嘲諷惡意，卻是對『龍家』二字咬得深沉，隱隱透著一層朦朧的芥蒂和抵斥，這使龍萬五心中鬱郁不解，甚為難耐……

「……嗯？」久久聽不見龍萬五聲音，鳳千九用膝蓋輕輕碰他一下，「你怎麼了？」

龍萬五回過神，就著蹲的姿勢，故意把一側臉頰枕到他雙膝上，輕笑道，「如此一來，不就更刺激有趣了？可一局臨四王，雙拳敵四手，這種機會千載難逢呀，你不想去試試嗎？」

這話說得輕鬆豁達，光聽之下，大有臨危自若，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胸襟氣度……然而根本不是。於他來說，這隻是一種百無聊賴的態度，上稱恣意疏狂，下稱不知所謂。

儘管如此，鳳千九也算被他逗了，笑道，「怕是無拳敵四手呀。」

「何妨？規矩沒定不能用嘴。」龍萬五道。

這人呀真的……沒法子，怪他賭運好得驚天動地，神憎鬼厭，一生從未輸過。

鳳千九笑道，「時運有興衰，百年一輪轉，這局事關重大，可撼動龍家財源命脈，乃至百年基業，你難道一點也不擔心？」

「擔心什麼？」龍萬五淺笑問。

一道寒光再次閃過，鳳千九沉道，「擔心青王龍家到了你這一代，會徹底敗在我手中？」

「天下本無不敗之局，我的局，只隨我心意。」龍萬五彈指一敲，清音一響。

「你要用這個作賭注？」鳳千九問。

只為得到一個度過了幾夜緣分的男人，決然押上家族。有此賭魂精絕之後，他龍家祖宗十八代泉下有知，會不會欣慰感動得將他天打雷劈？？

「上承伏羲，下繼千年，聽聞千門九十九代千宗逢局押注從不低於他人……」黑夜無邊，龍萬五的雙眸只一直注視著鳳千九，「那麼，你呢？」

拋餌引誘，前後斷拆，左右唯一，不知不覺間已給人別無可選，青龍好手段！然而鳳又為何一味應接而不作回擊呢，難不成以退為進？抑或，已然動心入局？

囚鳳淵又墜入了一片沉默……

好久，鳳千九終於開口道，「你說，這一局要賭哪種？」

「此地無銀三百兩，無光不視四方向，就用我手上這枚金錢幣吧。」金蟾跳躍，響動清音。

「擲幣？」鳳千九問。

「一人選一面，一擲定輸贏。」龍萬五把手中錢幣於五指間翻覆一了圈，再捏起給兩面各敲一聲，以明公證。

鳳千九點頭，「可以。」

手握中主，賭局即開，龍萬五身上凌然散發出了一股君臨氣勢，「那，押注吧。」

鳳千九平靜道，「我與你一局，若我贏了，你這枚金蟾錢幣歸我，任我如何使用。若你贏了，我挖雙目給你，任你如何使用。」

「你的雙目？！」

氣定神凝，已蓄勢待發，當這一注押落時，龍萬五全身猛然為之一震！黑暗使他無法看見鳳千九的神情，只聽他聲音空靈深遠，窮極滄海萬丈，雲霄九天，亦遙遙不及……

「盜門三隻手，千門兩顆心。而千有三技五法，以心術之技成就的千魂幻術，可穿透人心，掌控七情六慾，任憑意念為所欲為，是千中最神秘且霸道的一式。但此式早已定為禁忌，我將之封於雙目中，世間無人知曉。今晚你若能贏我，此雙目便歸於你，從此以後，千秋賭林於你覆雨翻雲，萬代霸業為你一念之間。」

話落，囚鳳淵墜入了第三重沉默……

好久，龍萬五沉道，「好。這一局，若你贏了，我的金蟾錢幣歸你，然後我帶你赴聚寶興隆船開金蟾局，青王龍家的錢任你豪賭。若我贏了，你的雙目歸我，且取留必須由我親自決定，所以你要與我一起，去看如何弄那個千秋萬代的賭林霸業。」

鳳千九嘴角笑吟吟的，與道，「青龍賭王好局。」

「那麼，開局吧。」

「好。」

鳳千九側耳，聽知龍萬五已執起金蟾錢幣，輕敲兩面。

一面字：聚寶興隆。

一面公：三足金蟾。

「你先選？」龍萬五道。

「唔……」鳳千九在想。

一場牽連著青龍家族命運與賭林千秋萬代的賭局，正在不為人知的東海囚鳳深淵下進行著……

賭王決千宗，該道天雷地火，無比緊張。一言一行以凝重肅殺，一聲一色以潛藏不露，止水之下驚濤駭浪，寂靜之中雷霆萬鈞！要這樣，才算符合這場驚世賭局的基本氣氛……然而並沒有。

八年再逢局，猶如久旱逢甘霖，鳳千九滿懷激動，雖表面波瀾平靜，但種種心境已難以掩藏。此刻竟像個孩子般的，坐在石上晃擺起雙足，表達他的興奮與狂悅。

不料『鋃鐺』幾聲，是那沉重鐐銬發出的刺耳碰響，提醒他囚鳳鎖仍牢錮於雙腳上。

「公面吧，三足金蟾……」

黯然恍惚，這語中聽來像癟了氣似的無精打采，也毫無所謂，使好生厲害的一局無端成了隨意兒戲，反差落得滄海九霄。

「你選公面，是三足金蟾。我選字面，是聚寶興隆。」龍萬五聲音沉穩，氣定如山，並未受任何影響。明示了雙方所押後，只道，「那，現在由我擲幣。」

四周深黑，滴光不映，只知金蟾錢幣被龍萬五放置於右拳拇指上，指端扣於食指關節，『嘭』的一發彈起！

金蟾錢幣筆直騰於半空，兩面翻來覆去，百轉千旋。不過片刻的巫山雲雨，又似漫長的滄海桑田……

『嘭鐺』一響，結果已落地上。

不用去看，不用去摸，兩人都已知結果----字面，聚寶興隆。

「青王洪福齊天，賭運恆旺無人能及。這一局，我鳳千九輸了。」鳳目顧盼，嫣然一笑，美得天傾地倒，只惜黑夜不予青龍眼福可觀。

又道，「依照賭約，我的雙目從此歸你，且會指路予你離開魔礁深淵，重返世間。千魂之目自有靈性，日後定會助你成就賭林霸業的。今夜你我作別，便祝願青龍萬里途程一帆風順，今生得福平安。」

金蟾錢幣靜伏地上，局終結果一明二了。龍萬五聲音深沉如海，甚至透有一股威霸震懾之氣，「依照賭約，你也要跟我一起走。」

鳳千九搖了搖頭，「我身已是囚鳳，此生不再離開囚鳳淵。」冷風吹過艷麗鳳袍，空蕩的衣袂被拂起。一雙細足輕晃，又是一串鐵鎖刺響。他笑道，「謝謝你送給我鳳簪，我答應你，以後會一直記住你。」

龍萬五沉道，「不從賭約，難道你想賴局？」

鳳千九一笑，「願賭服輸，押注必賠，何以賴局？」

話音未落，空氣中已發出了細響，如微風拂紗，幾不可聞。一縷極柔極細的髮絲受內力牽引而綳起，瞬即貫入丹鳳雙目之內。搶剎，龍萬五疾手揮出一道風勁，給那一縷欲將瞳珠撈出的髮絲打得粉碎！

「你？！」

愕然一愣，愣然一驚，不待回心轉意，鳳千九自覺已被對方力壓在石面上，雄岸寬厚的龍軀急切抵來，背往後一撞，震得他心神錯位，喘息不已。偏偏雙足被鎖了鐐銬，左右無手推拒，現下倒真叫那個適隨尊便～

龍萬五淺笑，橫豎漆黑一片，正如幾度叫他念念不忘的銷魂之夜。唇齒相依，纏綿相抵，熾熱直卷深腔，可總算尋回了那道如初的鮮美口感。或有不同之處，便是此番衣衫由他親手來解……

鳳簪被隨意一撥，精心所盤的髮髻又散成了遍地墨浪，溫熱大掌一路摩挲深入，如游龍過海，恣意縱情。然而暗暗幾轉翻覆流連，總覺漫不經心卻意圖叵測……

鳳千九吃力吞咽著，臉紅耳赤，只是想把那不斷深探口中的熾舌抵出回去，不知無心成就了一出更為激烈帶勁的輾轉悱惻，鬧了個如火如荼！又道，心思都專註在唇舌較量，身子自然少有動作，怎料得那龍擺尾繞後，出其不意的直闖向幽禁之地，一陣刺痛激來，使他急喘大氣，呼道，「喂，你等…等等！」

逮住這一隙時機，龍萬五徹底撬開了他柔軟濕潤的溫腔，熾舌直竄最深，幾口重重深吸之後，結果竟從裡面卷出了另一枚金蟾錢幣！

他用雙齒咬起，往地面一吐，隨著『嘭鐺』聲響，聽出結果是----公面，三足金蟾。

如此，黑暗無光，沉靜無聲……

有兩枚一模一樣的金蟾錢幣，同時置於在地上，公字兩面皆有示。

某人的身軀微微一顫，縱使無手也在心裡捂臉暗道：斃啦！～

此時，只聞耳畔響來了青龍低沉而燥熱的深笑……

「別急，一局是一局，讓我們先辦完這一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