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上人來人往，喧囂繁忙。一艘艘商貨大船停泊在港口，幾個工頭催吆咕喱勤快搬運。

「『咕喱』即：碼頭工人。」

看向那滿排大船，其中好幾艘特別大也格外顯目的，船頭皆有青龍大旗，便是屬於青王龍家無誤。

龍家待遇向來豐盛優厚，就是個小水廝，身契打底每月也有五百文之多，薪記工勞還不封頂限，更包吃包住包衣戴，甚至契期滿後還能得一筆還鄉養老錢，如此待遇怎不令人垂涎三尺？又道，沿海之地雖往來繁華卻不掩內貧，娶妻之事沒個大錢在身不成，就是納妾也得花上數萬，若不想一輩子打光棍，便入龍家拼搏幾年，成家立室還是指日可待的！

如此，便見一群碩男在岸上勁頭十足，即使沒有工頭呼吆，也是幹得拚命賣力。一條條紅皮赤壯揮舞汗水，大嗓喊著『嘿呵嘿呵』的，這幕光天化日之下，把華雀生晃了個眼花繚亂！

行李太重只好先放到一邊，華雀生找到處樹蔭坐下，目光愣愣望著那群『嘿呵嘿呵』的油光碩男，心道：這般是否積極過了頭？龍家兩位掌事總管還未到，自己就大早的把家當都搬來碼頭等船，這叫誰求誰呢？

正發獃，忽覺衣袂被人暗地扯了扯，華雀生轉頭瞧去，只見背後站了個神秘兮兮的青頭販子。

「這位公子啊，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個有緣人！」

「嗯？」華雀生歪頭。

同以江湖門道混飯的，對這般情況盡然不會陌生，販子話中之意，便是有『私貨』相中買主，欲出手撈利。

青頭經驗淺，從這類行生意雖十有八九是落空，但多試無妨，總有一把能中彩。又以他暗中細心觀察，只見華雀生一直痴痴獃獃地觀望碼頭碩男的模樣，便預料這把應有機會可撈！

販子嘴角含笑，從背包取出一軸畫卷，「公子請看，這款口味適合？」

念到閑等無事，華雀生便接過畫卷，拉開看了眼……噢，原來是一幅春宮圖。

畫中，有雙男子卧於一池清澈淺水，為上的雄岸英偉，沉重深情，置下的美艷優雅，紅潮胭染。兩人緊抱深吻著，相擁結合成一體，姿態纏綿悱惻，氤氳繾綣。彼此脫下的衣裳青緋交疊，漫漫散於水中，一波波迤邐蕩漾的線條，使人彷彿看到巫山之上風雨交加，韻律澎湃激烈，正是從那滄海萬丈直升九霄雲天！↑～

又見兩男身處的海池四周奇石嶙峋，巨骸盤繞，景緻深邃幽幻，盡然不似人間之境，卻又感覺無比真實……

華雀生所坐地方正是一處僻靜樹蔭，過路人稀少，便不作顧忌的端著手中畫卷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目光隨著那一筆一劃而反覆描繪，神情異常認真。

販子在旁盼著，見他看了半天不問半句，心有懸念，便又道，「公子，這畫是昨日剛從『暗冊』入手的，若難得合意，可算個好價錢。」

目光在雙男男交纏的軀體上兜轉幾圈後，華雀生瞄到了畫角處的一道落款，「隱仙子？！」

販子抓了機會順勢道，「公子好眼光，此畫正是出自隱居奇士『隱仙子』之手筆！」

這話為誇而誇，明印在畫角的字，還當別人瞎子麼？

見那主兒仍在埋頭看畫不言，販子心思七上八落，便又接著道，「行內眾知，奇士隱仙子多年深居簡出，只見其畫不見其人，極為神秘。傳言他還有通夢報曉，預透福禍的天生奇能，所作春宮皆取靈感於異境夢中，不但質量上乘更依附靈性，功能特殊！在外帶一卷可防金銀錢財遁走，在家掛一幅可驅邪散妖，避免火災。現下隱仙子出作已稀少僅有，公子若有緣得手一件，便是居家旅行，收藏鎮宅兩不誤！」

華雀生邊看邊聽著，對其天花亂墜，臉上神色依然溫和認真，倒不見半分鄙夷不屑或冷漠不信。但為免表露得太明顯，他輕咳了聲，低問，「還有其它好看的？」

販子一聽，料知這樁應十拿九穩，便興勃勃道，「有的有的，應有盡有，請公子來慢挑！」說著，利落從包里取出十卷八卷，一卷卷的給主兒遞過去。

華雀生作要挑選似的，每卷都翻開鑒賞幾眼，所見內容除了男女春宮，還有花鳥魚蟲，窈窕淑女的各類題材混雜，當然是為掩人耳目。而他手中的這幅男男春宮確實僅只一件，且無論筆力與畫功都更遠勝一籌。

瞧著那些如『兩隻妖精打架』的春宮劣作，其狼藉淋漓的形態想必鬼怪見了也呼怕，倒真有鎮宅妙用了。如此想來，華雀生不禁嘆矣：此畫功若繪靈山秀水，也算入得大家之流。

然而天命各異，有的一舉成名，便是繪處木草也能受人吹芳百世。而有的無聞市井，不得不將其才華藏於淫色中視人，圖取一餐半頓，只得聊以慰藉。其實雙者並無是非之分，只道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哎……

同是天涯淪落人，這一嘆，不知是嘆身旁這位冊門青頭，或嘆藏於暗冊畫中的那位隱仙子，還嘆已淪為依靠疲門手段謀生混口的百靈子？

「你來得真早啊！」

一道熟人聲音從背後響來，華雀生激靈一震，收了畫卷轉身，見的是卜相子道無真。

「煎堆油角蘿蔔糕。」華雀生送去一句。

「蓮蓉奶黃叉燒包。」道無真回以一笑。

兩人相互問候過後，又見龍家正副兩位總管已向他們走過來。

萬九先道，「華大夫早。方才我們請轎去貴宅迎接，不料到門前才知大夫早已出門，實在不好意思啊……這般不周，真請華大夫原諒。」

華雀生微笑道，「無妨，我本心也是想趁時辰尚早，先到碼頭來看看有什麼新趣貨物。正選到幾卷私畫，甚是鐘意的，不知……」

萬一聽了連忙道，「好說好說！請華大夫先行登船，這裡事兒由我們辦妥得了。」想著比起要他給『那個』賠十，這幾卷畫的小事又算得什麼！

再說那販子一見來人衣著華貴得體，青龍綉印於腰帶，竟是青王龍家門人，心中大喜狂咆，歡叫那個『三年不發市，發市當三年』啊！！

華雀生笑著，帶上那幅隱仙子的春宮圖與道無真走向碼頭。在那，一艘高揚著青龍旗的大船已然準備就緒，水廝們撥纜起帆，隨時可啟程。

「此去大明海，祝君一路順風。」送到船前登板處，道無真向華雀生作揖道別。

「你不一起去麼？」華雀生微愕。

道無真道，「都說碼頭位置競爭激烈，若無端離個一頭半月，怕回來時再無立足之地了。天意有為，想來我也幫不上任何事情，便是留守地盤，萬一這局賭砸了，也好保個本錢不失。」

華雀生想了想，把道無真拉到一旁，低道，「我剛才遇上隱仙子……」

「你說公子知書？」道無真瞟向華雀生手裡拿的畫卷，見他將之展開後，一雙龍章鳳姿於水中雲雨激蕩的情景奪入眼簾，「好畫好畫！」邊贊邊欣賞起來，為畫中栩栩如生，活靈活現的筆墨所折服。

「我聽那販子說，這畫靈感來源他異夢中，還是昨日新出的……」百靈子道。

「誒呀誒呀，那真是萬萬的意想不到呀……」道無真連連高嘆，目光仔細地在畫上掃過一遍又一遍。

「畫中之境不在塵間，好像是一處深海底下，」華雀生指向那雙交纏的軀體，置下的男子絕色緋麗，眉心透著幾絲痛苦難耐，卻更顯嫵媚誘人。因角度選取側面，所以只畫了一側手臂，「看，這手臂上戴有一枚彩琉璃。」

極小的細節，被華雀生觀察到了。

「誒呀呀呀……」道無真當即掐指一算，「本為潛龍得鳳，豈料這雙龍鳳還另有劫數難逃呀！」

華雀生解不透他的神棍，只道，「這個給你。」

「是什麼？」道無真見著他遞過的一串鑰匙問。

「這把是百靈館大門的鑰匙，這把是天間的，這把是地間的，這把最重要千萬別丟了，是茅廁間的……」

自那一場損失慘重的意外後，華雀生連夜去給每間暗門都打了鑰匙。

「好了好了，」道無真不得不好氣打斷道，「你這是在做什麼？」

華雀生道，「隱仙子的報夢莫名靈驗，我看畫中存有暗示，那些帶來的『備貨』該使不上了，你既然打算留下，便替我將那幾箱子搬回醫館好吧？」

「呃，好吧……」道無真瞥向他身後，那一箱箱以極地寒冰封存的珍貴『備貨』，其分量應該很重很重很重……

「有需要的話，這段日子你住我家中也行。」華雀生性情大方，想了會又道，「對了，若那位金大刀又來找，只說我出遠門了，接骨藥放在天間，請他自料。」

「噢，不惜自斷指骨上門求醫，是勾來的新相好麼？」道無真當八卦問了句。

華雀生搖頭惱嘆，「一面之緣罷了……」

此時，聽見萬一在船上大呼，「大船馬上要開駛啦！」

該啟程了，華雀生背起他常備在身的小箱子，走向龍家大船，其間腳步頓了頓，回頭向友人道了聲，「事情未有定局，多加小心。」

「哈哈，待龍鳳與卿歸來。」道無真朗朗笑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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