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裡冷得徹骨，沈敘之卻未想添衣，只坐在窗前月下不知在寫什麼，須臾，他擱筆，抬眸看著窗外白雪紛飛不由輕嘆。

住持那日與他說不負如來不負卿。所以他選擇了還俗，可他如今卻不知自己選擇的，到底是對或是錯。

恍然間，竟是有些思念起那在遠方寺廟裡的和尚們了。沈敘之搖首一笑，似是想起彼年裡，他與那些和尚相處時的日子了。

吱呀——

門忽被輕推而開。

沈敘之一驚，而後回首一看，卻見是齊書白。他微微有些詫異，本以為那人會不再理睬自己了，料不到今夜裡，他還是會來找自己。

「無念。」齊書白輕聲喚道。

沈敘之轉過臉來，也不答話，只是雙眸已有些泛紅起來。

「今夜很是寒冷，我想與你一同睡。」說著，齊書白便已然坐在床榻上，脫著鞋襪了。齊書白似對今日之事毫不在意的模樣。

那和尚吸了吸鼻子，而後垂下了眸，仍是對他不理不睬。

半晌不得回應，齊書白心下也有些慍意，只皺了眉頭，盯著那微微有些顫抖的人，問道：「你是啞了嗎？為何不理我？」語罷，那和尚方回過頭來，但見他眼角微紅，眸中似有淚光閃閃，齊書白不由一怔。

那和尚是哭了嗎？他為何會哭？

齊書白頓時有些慌亂了，只忙下了床榻，搬了一張木凳，坐在了沈敘之的面前。看見他臉上有幾道未幹的淚痕時，便知他方才定是在偷偷哭了。

「你怎麼了？別哭啊……」說著，齊書白抬手，指尖輕撫上他臉上的那道淚痕。

然，沈敘之仍在沉默，只半垂著眸，身子有些顫抖起來。他心裡本是在生氣的，也確實是不想理齊書白，可，當那人輕撫上自己的臉時，心下竟是有了一絲動搖。

須臾，那人親了親他的額，便去親他的眼角，沈敘之微微一怔，而後吸了吸鼻子，倒也沒有躲避，只任著那人輕輕地親著自己的眼角與鼻尖。

到底還是貪戀起那人給予自己的溫暖啊。

只是，他甫一閉眼時，便會想起那人今日將阿暖送至門前時，齊書白看著阿暖的眼神。一夜輾轉難眠，唯有下榻行去推開小窗，吹著冬風抄著心經，方能讓心平靜了些許。

「'明日還要回衙門，你若再不睡，明早該要遲了。」齊書白微笑著拍拍沈敘之的手背道。

「嗯。」

齊書白聽他答應後，便站起身來又坐回榻上，只披著棉被盯著沈敘之看，見那和尚稍有動作，他便以為是要過來了，便趕忙躺了下去，睜著亮如星的眸子，看著那仍坐著的沈敘之。

然，等了片刻，那和尚還是坐在那兒，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如此淡漠的和尚，他還是頭一次見，平日里那和尚待他是甚為溫和的，幾乎是有求必應，可是今日不同了，那和尚自回來之後，便一句話也不與自己說。

他又試著與沈敘之說：「無念，你說我是個好官嗎？百姓皆說我是個好官，那你呢？你又是如何覺得的？」

話音剛落，那和尚終是願意將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了，齊書白看著那雙微紅的眸，竟覺有些緊張了。

「嗯。」

齊書白聞言，連忙披著棉被坐起身來，亮亮的眸緊緊盯著沈敘之，而後咧嘴笑道：「你若也如此認為，那我做這官，可算是做對了。」

沈敘之聞言，而後勉強扯了一絲笑意，淡淡地問道：「你冷嗎？」對他，縱使多生氣也好，只要他一笑，自己便什麼都不惱了。

好像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沈敘之見到齊書白點頭後，便去將小窗關上，然後回首時，但見齊書白仍披著棉被，看著自己微微地笑著。

「你要睡了嗎？」齊書白拍拍枕頭問道。

沈敘之點頭道：「你不是冷嗎？我與你睡，你便不覺冷了。」語罷，他便等那人躺下了，自己方才躺在他的身邊，只是此次卻以背而對著他。

須臾，睡在自己身後的人，輕輕地抱住了自己，而那微涼的薄唇，也輕輕地蹭著沈敘之的後頸，沈敘之頓時怔了怔，而後輕輕一動，身後之人便忽的捏了捏他腰間軟肉，沈敘之蹙了蹙眉，便也不再亂動了。

睡意漸濃，沈敘之便緩緩地合上了眸，也不知在何時里，他已然熟睡了。夢中，他回至了昔年，自己還是那個著一襲藍衫的少年，每日里寫字看書，只想在他日里可高中狀元，然，終不過是想一字罷了，縱使是在夢裡，他還是沒有高中狀元。

夢裡有一溫婉女子一直陪在他的身邊，直至落榜的那一日，她還在他的身邊，念著那句：「狼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末了，她便抬首莞爾一笑，只輕輕喚了一聲「敘之」後，便羞得臉都紅了。時光漸逝，不知為何，到最後連她也不見了。

又夢見他初至寺中時了。彼時，他看了一眼地上那縷縷青絲後，住持便與他說他今後叫無念。

無念無想，無牽無掛。可到了最後，他還是有了牽掛。

夢醒時，已然是白晝了。

他抬手摸了摸眼角，卻發覺自己又流淚了。

……

清晨，回至衙門後，齊書白便一直心不在焉的，但見他一直盯著堂外瞧，眼神里似還帶著微微的期待。

「她今日何時來啊……」齊書白支著下頷自語著。

站在一旁的衙差聞言後，臉上也禁不住笑意了。如今衙門上下都知道，他們縣官大人的心上人是柳姑娘。

只是那衙差一笑，便被齊書白髮覺了，他轉臉冷眼瞪著那衙差問道：「笑什麼？」

「沒、沒有……」那衙差連忙斂笑搖首道，正想著有什麼籍口可以解釋時，幸而在此時，見到了沈敘之捧著文書緩步行來，他便連忙朝沈敘之搖手道，「沈主簿！」

沈敘之循聲望去，朝他微笑點頭。

齊書白朝堂外看見，但見那和尚本是微笑著，卻在看向自己時，斂了那抹笑意，齊書白微微一怔，再回過神來，那和尚已然走去別處了。

晌午時，阿暖再次提著食盒過來了，然，未及內堂便被幾個衙差圍著了，先是問今日又是拿來什麼吃的，又是問著她與齊大人的事兒，最後便問到昨日她與齊大人說了什麼要緊事。

阿暖瞥了他們幾個一眼，而後臉上竟有了一絲微紅，她悄悄地與他們說：「我要與他成親了。」

「啊？！」

「噓！你們小聲點兒！」阿暖瞪了他們幾眼，而後又狡黠地微微笑道，「不過……我另有打算，你們可莫要告訴別人，若不然……本姑娘拔了你們的舌根！」語罷，阿暖輕輕哼了一聲，便撥開那些圍著自己的衙差們，自行踏進了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