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前一晚，二人便坐在月下下著棋子，飲著一壺青梅酒，時而閑聊幾句。寒風拂過，身後那株寒梅又如飛雪飄落下來，方拂去又灑落了一身白梅。

花瓣落入酒中，端起細細一品時，似嗅有陣陣梅香。青梅酒微微酸甜的味道，比平日里喝的酒的味道好上許多，只喝完一盞後，渾身都暖了起來。

沈敘之飲過幾盞青梅酒後，臉已有些微紅起來，他認真地看著棋盤，那執著黑子的手，一直猶豫著該如何下。

齊書白扶著腦袋，輕挑了眉梢，恍然笑道：「輸了可要喝完這壺酒。」

話音剛落，沈敘之的手忽的一顫，那顆黑子便也落在了棋盤上。

「你當真要下在這兒嗎？」齊書白看了一眼棋盤上的棋子，而後問道。

「錯了……」

「不許反悔，待會兒輸了，你可要喝完這壺酒。」齊書白直起身來，將置於一旁的酒拿了過來，「你若不想喝也行，那你便寫一幅字送我吧。」

「寫什麼？」沈敘之暗鬆了一口氣。

「你隨意。」說著，齊書白便下了一子。

沈敘之點了點頭，便將那壺酒推開了，轉眼間，卻見齊書白竟又下了一子。

「你……」

「嗯？我怎麼了？你便讓我一下嘛。」

「……」沈敘之被他這麼一說，也只能無奈地點了點頭，讓他一粒棋子了。

過了半晌，這一局終是完了。這最後自是沈敘之輸了，他待齊書白是溫柔得很，縱使明白那人是在耍賴，可他也生不起氣來。

雪，不知何時紛紛揚揚下了起來。

須臾，遠處傳來爆竹聲聲，煙花亦於月中綻，卻終不過曇花一現罷。

舊歲辭，新年至。

沉寂的夜裡，也終是有幾分熱鬧起來。

「真該出去走走的，看起來好生熱鬧。」齊書白執著那盞青梅酒，抬首看著在天上綻放的煙花笑道。

「嗯，明日再出去也不遲。」

齊書白笑著點頭答應，須臾，那本是帶著笑意的眸，忽的黯淡了幾分，他看著那紛紛揚揚的小雪，輕輕嘆道：「也不知明日，阿暖可會來找我……」聲音很輕，好似這輕拂而來的寒風一般，可縱使如此，這句話到底還是讓沈敘之聽見了。

然，沈敘之卻佯裝了不甚在意的模樣，只微笑著端起那壺酒問道：「怎的不飲屠蘇酒？」他實在是不願再聽見與阿暖有關的事了。

他也實在是想不明白，為何齊書白已然知道阿暖並不喜歡自己，卻還願將她放在心頭之上。

想到此，沈敘之心下不由自嘲一笑。

他是想不明白，齊書白為何如此喜歡她，可他自己也如他一樣，不知為何的，便如此喜歡了。

「你想喝？我是有一壇屠蘇酒，可尚未開封，若你想喝，我現下便去開了。」

「不，我只是記起兒時的事罷了。」沈敘之搖搖頭，續道，「昔年正月里，爹娘都會先倒一杯屠蘇酒給我，說是『小者得歲，故先賀之』，還說除夕時喝過屠蘇酒，這一年裡也不病瘟疫……」語罷，他微微笑了笑，端起眼前的那杯酒，而後一飲而盡。

齊書白捧著臉看他，待他將那杯酒飲盡後，齊書白便連忙滿上，隨後催促著沈敘之繼續說著兒時的故事，在這催促之下，那和尚便就喝著酒，與他說著昔年往事。

一壺酒終飲盡，遠處的爆竹聲也愈漸輕了，這場雪卻仍在下著。

沈敘之已然醉得趴在石桌上，微垂著眼眸，正自喃喃細語，齊書白湊近了聽，只聽來一句——

「嗝……弟子破戒了……當真是罪孽深重……」說著，他不由又打了一個酒嗝。

他還是沒忘佛門的規矩，也忘不了在寺中時的日子。

齊書白聞言，不由笑了起來，然後輕輕綰過沈敘之頰旁的一縷墨發。月光淡淡映落於他的身上，便忽覺眼前有些朦朧起來，連帶著那如畫眉目也似被銀紗掩了一層般，似真似幻，朦朧之間，似看見了那和尚在笑。

他在笑什麼？會是在想自己嗎？

齊書白蹲在沈敘之身前，仔細地看著他臉上表情，心下也不由默默想著。

須臾，沈敘之又在自語著：「師父……嗝……弟子這就去挑水來……嗯……善賢又搗亂了，呵呵……」

然，話音剛落，齊書白臉色一變，似有些生氣起來，他抬手搖了搖沈敘之，然後，便看著那和尚緩緩抬起的眸，帶著醉意看向了自己。

這人！只惦記著那些和尚，便連醉後說的胡話，也是與那些臭和尚有關的！

「回去睡。」齊書白冷著臉，站起身來，與沈敘之冷冷地說著。

「哦……」

「起來，我背你回房。」齊書白臉色依然是不大好。

「嗯……」沈敘之只是這麼應著罷了，還是沒有站起來。

如此，齊書白又生氣了。

他自個兒甩袖而離，恨恨地走了幾步後，又不禁回首看看沈敘之。那和尚現下握著酒壺，仍還在那兒趴著，只是眼圈微紅，鼻尖也染了幾分淡紅，有些委屈的眼神，正也看著齊書白。

於是最後，他還是回去了，扶起沈敘之，而後便將他背了起來。沈敘之環著齊書白的脖頸，下頷輕輕擱在齊書白的肩上，頓時，忽嗅得淡淡桃香，沈敘之便有些安心地微微闔了眼眸。

路雖不長，可齊書白卻走得很慢很慢。

也不知何時，沈敘之忽覺睡意漸濃，只在齊書白的背上，緩緩睡著了。

然，睡意朦朧之間，他似聽見齊書白在與自己說話。

「明日我將那壇屠蘇酒開封，好不好？」

「笨和尚，我對你好嗎？」

「你睡著啦？當真是個獃子……」

齊書白轉過了臉，待見到那和尚已然睡著時，他不由微微一笑，末了，又不由想起別的事，只覺心亂如麻。

然，當真是想不明白，為何明明知道自己是喜歡阿暖的，卻又對他這麼好……嗯……以後還是莫要待他這麼好了。

昔日時，只是一個和尚罷了，如今，也不過是自己的主簿。又為何要待他如此好呢？

過了今日之後，便莫要再待他這麼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