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書白病了。

自昨夜淋過雨後，他便染了風寒。這日，也不回衙門了，只坐在床榻上，拿棉被將自己裹得嚴實，手裡還捧著個手爐，正可憐兮兮地吸著鼻子，不過，他確實是難受得很，渾身都在發燙，還熱得滿臉通紅，腦袋嗡嗡作痛，一點兒胃口也沒有。

方吃過湯藥，沈敘之便給他熬粥去了。齊書白倚著白壁，看著窗外小雪紛飛正想心事，無奈看著看著，便覺倦意漸濃，打了好長一個哈欠後，便捧著手爐，裹著棉被，往床榻上一歪，而後便睡著了。

不知過了許久，齊書白又緩緩醒來，朦朦朧朧之間，似見那和尚坐在窗前，品著香茗翻著書卷。

「咳……無念……」齊書白撫著喉嚨，微眯著眼睛輕聲叫道。

「如何？」沈敘之連忙將書放好，急急忙忙地走上前去。

齊書白愣愣地看著沈敘之，須臾，腦袋有些昏昏沉沉起來，微微閉了閉眼，而後又緩緩睜開。彼時他眼角微紅，雙眸濕潤，似是在方才哭過一樣，既可憐又委屈。

那和尚沒有生氣嗎？

他明明記得自己還挨了他一拳。

怎的今日他就不生氣了？

齊書白很想開口問他，只是話到嘴邊，卻不知如何說起。

「頭疼……」他委屈地與他說。

沈敘之拍了拍他，安撫道：「待會兒服了藥，頭便不疼了。」

「我方才也吃了……還是疼……」

「這非是靈丹妙藥，怎會一吃便起效了？」沈敘之忍俊不禁地道。

齊書白應了一聲後，便沉默了。

「方才熬了粥，你吃過了再服藥吧。」

齊書白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小歇片刻。

自己該與他道歉嗎？可是那和尚，好像並沒有生自己的氣……

縱使昨夜惹惱了他，可他待自己還是如此溫柔。

頓時，心亂如麻。

門外腳步聲漸近，他知是沈敘之回來了，連忙睜開了雙眸，緊緊盯著那扇紅木薄門，下一刻，便見那和尚捧著一碗白粥，小心翼翼地行至榻邊，待齊書白艱難地坐起來後，他便將手裡的那碗粥遞與齊書白。

齊書白看著手裡的這碗白粥，心頭微微一顫，他問道：「你為何待我如此之好？」

沈敘之一怔。

齊書白靜靜地看著他。

半晌，沈敘之輕輕嘆了一聲，而後又沉默不語起來。他別了臉，看著窗前的書案上，有一本經書被寒風拂亂了書頁。

「無念，我想與你說……我……」齊書白半垂著眼眸，有些尷尬起來。

「我……」

沈敘之已然轉過臉來看向他了，可他仍在支支吾吾的，一句話也說不出。

「我……我覺得這粥太淡了！」

「是嗎？」沈敘之皺了皺眉，「我記得我方才嘗過味道啊……」

「嘁，你與我怎能一樣？」齊書白撇了撇嘴道。

「話雖如此，可你也將就喝吧，鹹味太重，對身子不好。」沈敘之接過白粥，正打算喂他時，那人忽的將白粥捧回手裡。

齊書白冷著臉，看著那和尚獃獃的臉半晌，終是不由一笑道：「你去歇息吧，今日勞煩你了。」他方才，其實是想與他說聲抱歉。

可那聲抱歉，始終梗在喉間，如何也說不出。

正如他而今，不知自何時起，自己待那和尚竟生了一絲莫名其妙的情愫。可……他卻始終將那莫名而生的情愫藏在心間，不願承認，不願去想，更不願去提起。

「無妨。」那和尚依舊如此溫柔。

齊書白捧著白粥喝了一口，而後自棉被中伸出一臂，輕輕揪住了沈敘之的衣袖搖了搖道：「無念，你念經給我聽吧，我想若有佛祖庇佑，定會好的快些！」說至此，他記起了昔年沈敘之贈自己的那串佛珠，如今仍還留在自己的身邊，不曾離身過。

「也好。」沈敘之點了點頭，隨後盤腿而坐於地上，雙手合十雙眸緊閉，便開始念著《藥師經》。

齊書白倚著白壁，看著坐於榻邊的和尚虔誠地念著經文，正經的模樣看著也甚是可愛。縱使白駒過隙，那和尚容貌仍未變半分。

依舊是眉目如畫，唇紅皓齒的溫柔公子，恰如昔年不意間的一瞥驚鴻，便將他記在心間許久許久。

「藥師琉璃光如來本願功德經，如是我聞。一時薄伽梵。游化諸國。至廣嚴城……」

那和尚正自喃喃經文，而他正捧著白粥，微眯著眸緊緊盯著他，只在恍然之間，他似有回至昔年時光的錯覺。禪房中，檀香淡，木魚聲聲，經文段段，他便躺在那和尚的腿上，聽著經文閉眼小歇。

少年時，因不想練武看書，便會與母親說去寺院找無念師父。於是，每日的午後里，他都會留在禪房，等無念誦罷經文後，便與他閑聊起來。

齊書白微微一笑，看著沈敘之如此正經的模樣，心下忽覺溫暖起來。

那碗白粥已漸涼，那和尚仍在念著《藥師經》，窗外那場小雪已歇，幾縷陽光透過小窗映入房中，更添幾分溫暖。

良久，他終是誦罷《藥師經》，齊書白也終是將那碗白粥吃完了。

齊書白將人拉至身邊，挨著沈敘之瘦削的肩膀，與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無念……明日我帶你去賞燈。」

「待你病好再說。」

「有你在，定能好的快些。」齊書白打了個哈欠，續道，「南無藥師琉璃光如來，定會保佑我的。」

沈敘之聞言，而後無奈一笑。

「今日好生暖和。」齊書白微微眯著眸子道，臉上帶著幾分慵懶之意。

「是嗎？」沈敘之執起齊書白的手，輕輕握在了手中，那人的手有些微微發熱。

他小心翼翼地瞧了那人一眼，見齊書白正盯著自己的手，他便連忙放開了，耳根頓時有些發燙起來，心下既尷尬又羞窘。

「嗯。」齊書白微微笑了笑，蹭了蹭那和尚的肩，便往他懷裡一歪，躺在了他的腿上。

沈敘之的臉更染了幾分薄紅，卻又不敢亂動，只得僵著身子，由他躺在了自己的腿上。只是那人動來動去，沈敘之又甚是怕癢，他一動，沈敘之便想將他推開。

沈敘之低首看著齊書白的臉，看著看著，指尖也不知何時撫上了他的眉。昔日便覺他的眉生得很是英氣，濃淡恰好，斜飛入鬢。

正看得出神，齊書白又一動，只嚇得沈敘之渾身一顫，連忙將手縮了回去。

唉……

幸好沒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