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我買的是不二家的糖果。」

矢澤清之在碓冰說完後沉默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回答才合適，說的矯情但理智點，碓冰拓海大概相當於一份就算他費盡心機努力鑽研也無法考出滿分的試題。

可測試往往是逃避不了的。

終於，在年級第一不動聲色的注視下，矢澤再次率先敗下陣，他搓了搓手，幾根菜渣被他用紙巾包了起來，那張陰鬱清雋的臉迎著面前這道瘦長身影抬起，削薄蒼白的嘴唇同時呈現出無力的張合狀。

怎麼看都像營養不良的可憐國中生。

碓冰回憶起早上在告示欄前他的手掌搭在矢澤肩胛骨處的奇妙觸感，比起鯰澤都要小上一號，膽量也不大。要不是前幾天偶然聽到鯰澤抱怨最近總有人給她送牛奶，矢澤清之這傢伙給他的印象恐怕就會和多數人一樣了——全無。

畢竟現實的確很殘酷啊。

這個世界上總有些人不努力也能輕輕鬆鬆交出讓家庭，學校，乃至社會各方面都滿意的答卷，但這些卻絕對不是單單成績優異的好學生就能擁有的作為，因為好學生也是會被遺忘的。

沙埋礫石與珍珠那麼多，再怎麼都不差這一個。

「看不出來。」慢吞吞又懶散的，碓冰沒打開食盒，反而從褲兜掏出上午吃剩的一根糖果，動作熟稔的剝開糖袋後塞進嘴裡。

純白的紙製糖棍在唇角一圈都被潤濕變色，隨著碓冰說話的弧度正上下搖晃，好似隨時有斷掉的可能，可那股果味又準確無誤的鑽入矢澤清之耳鼻內。

他被這味道騰地刺激了一下大腦，迷迷瞪瞪又沒聽清對方說了什麼，眨了兩次眼才問：「抱歉？」

碓冰拓海面癱著俊臉揚了揚手中的包裝袋，向來平直的唇縫此刻也微微抿緊，「你不像是會問別的女生我喜歡什麼牌子糖果的人。」

他說著，單手插進口袋裡退開身子，等矢澤完全站起來後又在他身邊大喇喇坐下。長椅上屬於井上的餘溫逐漸消弭在午間涼風裡，現在又被覆上另一種炙熱滾燙的氣息。

「！」像是被戳破了心思，矢澤清之驚得睜大眼睛，朝著與碓冰相反的方向倒退兩步，他邊慌慌忙扒拉住快要掉下去的餐盒，還沒來得及心疼那幾粒米，「那是我在校園網上看到的！」

他用來考試的腦袋在這種時候才顯得有點作用，翻江倒海幾次憋出這麼個理由，可信度還挺高。

星華確實有自己的校園論壇，不歸校方管理，平時都是由校內的女生自行規劃發帖，所以大部分帖子內容也偏不了追星校草美食一些必備話題，其中置頂熱帖就是以年級第一為標榜噱頭的現場。

矢澤清之朋友不多，平時刷完題也會玩兩把手機，不過他的手機是普普通通的智能機，裡面沒下載遊戲，也沒多大內存，翻不來牆，所以更多時候他只在論壇里逛。

做個安靜的潛水員，然後視奸自己看到的一切。

這麼聽起來似乎有點怪異，可事實就是這樣。

他一直是學校論壇的匿名用戶，賬號開了幾年沒發過一個貼，沒佔過一層樓，包括頭像都是原始的灰白人頭，沒有關注人員，沒有粉絲，看上去就是個被荒廢的小號。

但只要有人翻看這個賬號的瀏覽記錄，就會發現這個名叫矢澤清之的男生，平日里總習慣默不作聲的男生，就算每次考試都在前十也沒人會多加註意的男生，竟然有耐心花費時間去把論壇內的每個帖子都看一遍。

置頂那條甚至被他添加進了收藏夾。

唯一一條。

關於和他同性別的碓冰拓海的。

所以這麼來看又不只是怪異了，好像還有點變態。

但這也是很早之前的事。

在矢澤清之沒有清晰認知到自己與碓冰之間隱藏的巨大鴻溝時，他以為住在兩個人心底的怪物是一樣的，它們張開腥臭大口，露出喉腔里密密麻麻的肉/洞，有蛆從這些洞內爬出來，然後扭曲著身體順著喉管進入更深處。

好在最後他還找回了一點可悲的自知之明。

「校園論壇里都是你的資料，我之前在那裡看到過。」

彷彿在給自己增加底氣，矢澤梗著脖子努力把話陳述的更清楚，他的聲線不再顫抖，強迫自己對上碓冰那雙平靜無波卻充滿審視的眼睛。

我一點也不骯髒。

只要沒被人窺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