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關於天台的那一刻，碓冰拓海究竟在想些什麼，矢澤清之全然不知曉。

總而言之，算是一次成功的對話。起碼他從碓冰明明很平淡可自己看來卻滿是壓迫性的目光中逃竄了，像個在陰縫裡呆久了所以看到點光就拚命往外擠的生物體，矢澤清之用他編織出的美好謊言欺瞞住了碓冰拓海。

只不過那次談話也算不上完整，因為就在他慌亂著把當時的念頭如同腦漿般全部流出來堆砌在碓冰面前後，像是看到令人作嘔的東西，碓冰也動作飛快的將視線轉移，身體跟著懶懶站立起來。

「那，就到這裡吧。」他面無表情的撥弄起手機，對於井上奈子與矢澤清之的關係不感興趣，也不會無聊到拿出時間來聆聽後者的想法，「記得下次買牛奶，要 草莓味的。」

畢竟這些事對他半點影響都沒有。

碓冰拓海這樣說著，從口袋裡隨手抽出條手帕放在了長椅上，然後拿著那份從頭到尾還沒打開的食盒轉身下樓。

說是欺騙，矢澤清之不敢去考量自己的回答在對方看來到底存有幾分真偽，他只是默認了計謀的可行性，加上碓冰拓海滿不在乎的態度，卻彷彿逃出生天了。

真是難看。

所以說——矢澤躬起的身形在烈日下驟爾散發出破敗糜爛的腐臭，連那些陽光下的揚塵也無可避免的被謀殺，他腳步踉蹌著前傾，在快要摔倒時陡然繃緊所有線條，然後緩緩彎下腰，撿起那條與他此刻糟糕透頂的模樣截然不符的幹凈手帕，慢慢塞進褲袋。

剛才你流露出的情緒，是嘲弄吧。

才不是因為想要出手相助什麼的，只是單純對井上的行為進行無法忍受的譏諷對吧。

矢澤清之又一次鑽進死胡同，他又變回內心那頭骯髒不堪的怪物了，只懂得用蠻勁往前橫衝直撞，看著那堵牆慢慢坍塌，大片大片的牆磚毫不留情的全部落在身上，把他的四肢狠狠壓至骨折，他肚皮下的地面也被砸出了漂亮扭曲的裂紋，他疼的大叫著想站起來，卻被從洞內伸出的怪爪拽著往下墜落，不停墜落，直到口鼻被腥鹹海水淹沒，眼睛再看不見海面上平靜波動的光斑，他就這樣死去。

而屬於他和碓冰拓海的交集從那天起也基本斷掉了。

矢澤清之終於開始從每天的飯錢內扣下一點去填補另一處他不得不面對的空白，好在他有個自我調節能力強的生物鐘，從每天跟著大部隊按時到校到突然的提前大半個小時也不成問題。

那個時間段是最好的，清晨的天才蒙蒙亮，從時節上去看甚至是灰撲撲的，學校基本沒有人活動，而他需要的就是在無人注意的情況下把一瓶草莓牛奶塞進碓冰拓海空蕩盪的課桌而已。

即使他很厭惡那個人也必須這麼做。

因為就算碓冰拓海被他深深嫌惡著，矢澤清之也無法否認自己也正沒由來的信任對方——單從買一個月的牛奶就會把他傾慕鯰澤會長這件事緘口不言的角度上說，他選擇相信碓冰拓海。

總算，從那時候起就死守著一份秘密不放的矢澤清之，在他喜歡鯰澤美咲的事情赤裸裸暴露在一個名叫碓冰拓海的男生面前後，又多了另一個極有可能足以遭致他的自尊心完全破碎的，掌握在別人手裡的把柄。

矢澤清之不止一次想，如果將那次天台對話繼續下去，自己肯定會告訴碓冰，替井上奈子告訴他：言語上的宣洩的確會有快感——尤其是當有人因為你的話變得面目可憎，可悲，可笑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