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爵驟然停止了所有的掙扎，所有要脫口而出的話全部都僵在喉嚨口，他定定地看著何繼風，看著他的父親。

何繼風今年才三十幾，可臉上卻早早就有了皺紋，這個他小時候眼中那個高大到能為他擋住任何風雨的男人，經常變著法想把他逗笑卻每每陰差陽錯逗哭的男人，此刻看起來卻猶如遲暮老人一般。

他毫不懷疑這個男人和他的爸爸一樣，他也愛著自己。

可他更愛的，永遠是他的爸爸。

在這一刻，裴爵看著何繼風對他溫柔的微笑，卻再也說不出任何話，只是一雙眼怎麼也忍不住掉眼淚。

混雜的腳步聲漸漸逼近，在這條幾乎看不見盡頭，就連月色都開始有點吝嗇給予的暗巷內響起。然而這個時刻，無論是抱著裴爵的賈梓，還是坐在地上的何繼風，都好像沒有任何感覺一般，任著那些追擊他們而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裴爵安靜了一會兒，嘴巴幾度張著想出聲，最後出口的聲音卻是顫抖又委屈，「父親，你不要我了嗎？」

何繼風沒有應聲，他只是把目光從裴爵臉上移開，落到賈梓臉上，用著冷靜到幾乎有點冷漠的聲音說：「帶他走。」

賈梓抱著裴爵的手微微動了動，面色複雜地看著何繼風。

「不！我不走！父親！你別讓我走！」之前還安靜的裴爵在何繼風話落的那一瞬間又掙扎了起來，「放開我！賈梓你放開我！」

賈梓緊箍著裴爵，定定地看著何繼風。

何繼風牙齦緊咬，視線半點不敢移到裴爵臉上，他死死地盯著賈梓。他知道這個年輕人有能力，他能護住他的兒子，雖然不甘心，但是，他只能將他的兒子交給這個深愛著他兒子的男人手中。

他清晰的明白他自己現在的情況，就算是現在他們成功逃走了，但銀面具也會繼續追著他們，而已經失去戰鬥力的自己只能成為他們的累贅。那再下一次，他們指不定全部都要交代在這邊。

銀面具是了解他的人，而他，又何嘗不是最了解銀面具的人。

畢竟，他們是一起從那個地獄爬上來的人。

賈梓從何繼風眼裡看到了他的託付，隨後他不顧裴爵的掙扎攔腰扛起他，大步走開。

何繼風看著賈梓行動果斷迅速地帶著裴爵離開，緩緩鬆了一口氣。他已經開始漸漸模糊的雙眼眯著，看他兒子不斷地掙扎，還有布滿淚痕的那張臉。

每次看到，他都能想起來他爸爸哄著這小孩兒時那溫柔的笑臉。

裴爵的離開在他眼裡就和被放了慢鏡頭一般，一點一點的從他的視線里消失，一點一點的，從他的世界走出去。

在裴爵徹底離開他的視線里之前，無聲地對他說了最後一句話：別哭了。

裴爵徹底消失在他的視線里，何繼風怔怔地看了一會兒他消失的地方，他收回視線翻出身上最後一個烏溜溜的東西。混亂的腳步聲已經近在咫尺，在人追過來之前放在身後。

隨後他將上衣口袋裡的照片掏出來放在眼前看著，拇指細細摩挲照片里溫柔笑著的男人。

等銀面具找到何繼風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他雙腿齊斷倚著牆角，渾身上下全是傷口和血跡。但他那雙手裡卻極其珍重地拿著一張照片，眼底的溫柔幾乎要溢出眼眶。

銀面具抬了抬手，阻止了身後人的動作，他看著何繼風，心中突地生出一股幾乎要燒灼了他的怒氣。他和何繼風一起那麼久，何時看過他這種表情，無論是小時候，還是長大後，或者是不久之前，他見過各式各樣的何繼風，卻沒有一次見過現在的何繼風。

他扭曲著臉，喘著氣站在原地，雙手緊緊攥起拳頭，眼底的怒氣幾乎要化為實質。

何繼風對於銀面具的到來仿若沒有任何感覺，他滿心滿眼的都是照片里那個人。

「何繼風，你居然為了一個男人落到這個下場。」

要說論忍，銀面具的隱忍從來就沒有何繼風好，他滿臉陰鷙地緊緊盯著何繼風。

何繼風聽到銀面具壓抑到粗啞的聲音才抬起頭來，他以前一直都不知道這個戴著銀面具的人是誰，直到後來才循著蛛絲馬跡，一點一點的懷疑到他這個從小開始就掏心掏肺的搭檔身上。

他面色蒼白的沒有一點血跡，抬頭看著站在不遠處的男人，那男人有著他熟悉的五官，卻又扭曲到讓他覺得陌生的臉。

何繼風一口氣沒岔上來又開始咳嗽著，嘴裡腥甜又泛著鐵鏽味從舌尖味蕾，順著神經竄上腦海。他眯著眼仔仔細細打量著他這個以前的搭檔，輕聲道：「你過來點，我看不見你。」

銀面具沒有動。

何繼風看他沒動又轉回頭看著他的照片，兩人僵持在原地，銀面具等了一會兒看他的樣子忍不住上前了兩步。

同時何繼風的聲音隨著他走上來的那兩步悠悠響起，「當年，是不是你通知的鬼頭？」

銀面具的腳步登時僵在原地。

何繼風明白這是他最好的表達，他轉過頭，第一次朝他笑了笑。

「原來最後一個，是你啊……」

賈梓扛著裴爵跑出去不遠時，身後轟然響起爆炸聲，他瞬間撲倒在地將裴爵死死壓在身下。

裴爵透過賈梓的肩膀，眼睜睜看著何繼風所在的地方不斷地響起爆炸聲。衝天的火光和濃煙掩蓋了周邊所有的建築，足足七聲的爆炸聲猶如巨人碾壓螞蟻一般轟然作響。

那是陳家的七聲響。

爆炸的聲音直讓裴爵的耳朵響起一陣耳鳴，他腦海里一片空白，圓睜著雙眸不敢置信地盯著爆炸的地方。

「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