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歸失笑，扭頭看看窗外，雨絲綿綿密密，一天到晚下個沒完沒了，簡直讓人懷疑這雨能下一整個春天。哪裡像夏天，上一刻還是炎炎烈日，下一秒豪雨傾盆而至，令人措手不及。

措手不及。

下班後，雨還沒停。秦歸撐開墨綠大傘，沿著熟悉的街道走回去。

路上行人不多，他走在人行道最里側，避免被過往車輛帶起的水花濺到。慢慢走上天橋，走到中間時，一聲尖銳的汽車鳴聲剪破他散漫的思緒。

他停下來站在欄桿前，俯視下方。下雨天路況總是不好，車流擁擠，緩慢流動，喇叭聲此起彼伏。這時候還不如騎腳踏車了，或者步行。路過停滯不前的車輛時，行人心裡可有什麼想法？有一點點得意麼。

一個少年騎著腳踏車在馬路外側穿梭前行，灰色書包伏在弓著的背上顛簸著。

思緒猛然間滑向危險的地帶。

少年田野。不，不可能。秦歸否定了自己荒唐的想法。

曾老師給他的那一疊明信片，都是田野六年來寄的。收信人寫的是「高一4班 秦歸」，想來是不可能收到的。只是曾老師偏巧瞧見了，一次兩次，幹脆讓門衛以後凡是寄給這個人的都給她。

沒有寄信人地址和姓名，但那筆字曾老師和秦歸都認得。

兩人都猜不到田野這樣做的理由，雖然他一直是一個脾性古怪的少年。田野去過他家多次，不知道地址的可能性偏小。

「也許是，生病又不辭而別，不好意思讓你知道。」曾老師半開玩笑地猜到。

想到這，秦歸抬起傘，望著半空線狀的雨不斷落下，眼神逐漸渙散。

胃癌，是怎樣的概念?

那天聽完曾老師的話，他數度張嘴想要開口說話，然而喉嚨異常幹澀，所有的語言不知所蹤。

「這些明信片，至少證明他有可能還活著。」

是吶，至少還活著。那麼，未來總會有相見的那一天。

秦歸接到電話時，剛打開院門，就聽見電話里葉款冬黯淡的聲音說，

「冰淇淋出事兒了。」

他拔出鑰匙的手顫了一下，「怎麼了？」

走進院子里，在玉蘭花樹下的藤圈椅坐下，葉款冬在手機那頭剛剛結束了事情的概述。

凌思政和許暮在天台上親吻，被人捉了個正著。請家長，甚至可能勒令退學。

秦歸伸手揉揉眉心，心裡有無盡的感慨。傘收起來拿在手上，雨絲飄飄落滿全身。

時間恆定地向前推進，有些事仍是冥頑不靈無法改變的，令人沮喪。

一覺起來，秦歸發現自己感冒了。許是昨天在風雨里久了，染上了風寒。頭痛，鼻塞，時不時咳嗽，生病就是難受。

他打電話給陳粒粒請假，囑託她看好店，少不得被責罵幾句，反覆強調要求他去醫院看病。

早餐簡單喝了一碗白粥後，秦歸窩在陽台的藤圈椅里看《1Q84》第三部。這是他第三遍翻閱了，說不上特別推崇，就是喜歡整個故事大背景之下的一些小細節，感受文字的魅力。

在這本書里，他最受到觸動的是牛河與深繪里對視的情節。躲在望遠鏡後面的醜陋男人與目光看透一切的美麗少女，痛苦與溫情並存，孤獨與溫暖同行。少女不費分毫之力輕而易舉地就看到了男人的心底里去，那塊永夜恆凍之地，彷彿陽光穿透而嘩嘩融化，流滿一地的過往歲月。

曾經，秦歸也有過這樣的心情。只是，陽光終究是奢侈的。

淫雨霏霏，不停歇地下。

咳嗽聲和淅瀝的雨聲糾纏在一塊，陰鬱的天色讓人覺得心裡壓抑不堪。秦歸合上書，脖子搭在藤椅邊上，仰臉看著飄雨的天色。腦袋昏沉沉的，微疼，思考也是費勁難受的。

人生病的時候，比平時脆弱得多，連思想也一併軟弱了。秦歸此時突然很想念夏天的暴曬，想念荔枝的鮮甜。

思緒不著邊際地飄了許久，夏天的味道總是想不起來，鼻息間堵塞不通。

他起身放下書，走進屋裡想去上廁所。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嗡嗡震動，居然是葉款冬打過來的。

這個時候，他不應該在上課麼？

「秦歸，我打了三遍，你怎麼才接?店裡很忙?」少年的聲音聽著有一絲疲憊。

秦歸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著正常些，「沒有，我在家裡，剛剛在陽台看書所以沒聽見，真是不好意思。」鼻音還是很重。

「你感冒了？」葉款冬緊張兮兮地問。

「啊，不是很嚴重。」才說完，秦歸就咳了起來，他連忙把手機舉遠些，咳了好幾聲才停下來。

「喂！去醫院看了沒？」

「沒什麼大問題，很快就會好的。」

「答非所問。」葉款冬有點無奈，「秦歸小同志，身體可是革命的本錢。」

口吻十足十教導小孩的老人。

秦歸浮起一絲笑意，脫口而出一句：「嗯，我想吃荔枝。」由於濃重的鼻音，加上電流傳導，這句話到達少年耳里，怎麼聽都像是一句撒嬌的話，軟綿綿的，尾音稍稍拖長，無限期盼與委屈。

「……」

兩人沉默，一個懊悔不已，一個消化不良。

「咳，先去看病，荔枝什麼的再等等吧，夏天就快到了。」忍著笑的聲音。

「掛了先！」

秦歸直接摁下了「結束通話」鍵，去上廁所，洗手時才發現鏡子里的人滿臉通紅，不知道是因為生病還是臊得慌。

生病什麼的，果然很麻煩。

簡單吃過午飯，剛剛收拾洗刷完畢，門鈴就響了。

秦歸沒撐傘，冒著雨絲走過露天院子去開門。

再也沒有想到會是葉款冬，一身校服，背著深藍色的雙肩包，手上是一把收起來的灰藍格子摺疊傘，看見他時臉上欣喜的表情毫不掩飾，緊著臉上驟然變色——

「喂喂喂，秦歸，你還在生病誒？！你居然淋雨！?找死嗎？」葉款冬大驚小怪，橫眉豎眼。

秦歸樂了，「哪裡就有這麼嬌弱了，不過是個小感冒。」

「算了，和你說是沒用的了。」他在校服外套里掏了掏，把手裡的東西伸到男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