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愈烈，午後時有豪雨。

周日下午，吳笙出門去超市採購，歸途豪雨突如其來，匆忙跑進一家咖啡廳的屋檐下躲雨。

沒過多久，兩名男子從雨幕中向吳笙跑了過來。他定睛一看，居然是郁青和他的男朋友。兩人身上濕噠噠的往下滴著水，郁青男友直抱怨著這該死的天氣。

吳笙掏出紙巾遞給郁青，「郁先生。」

郁青這才注意到他，皺著眉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地笑了：「宋的daring是吧？」不管吳笙瞬間紅透了臉，接過紙巾抽了幾張給旁邊的男人，對方皺皺眉還是接了過去擦拭頭髮。

「喂寬寬，不和人家打個招呼說聲謝謝麼？」郁青伸手掐了一把男人的臉頰，被對方一臉嫌棄地捉住了手腕，卻沒有要放開的意思。

吳笙提著購物袋站在一邊，有些尷尬，面對秀恩愛，要怎樣做才最淡定?

男人不耐煩地對吳笙說：「你好，我叫王寬。」

「心寬體胖的寬，」郁青接話，跟著小聲嘀咕了一句：「但是一點也不心寬。」

王寬斜了他一眼，手下使了點勁，郁青嗷地叫了一聲。

吳笙裝作什麼也沒看見，含笑說：「我叫吳笙，杜月笙的笙。」

夏季豪雨來得快去得也快，說話間雨勢已微末。三人再等了會，見雨停了便相互道別離去。

吳笙等他們走了，才跨下台階，小心避開地上的水窪走。走了幾步，他不經意地抬頭，遠處的王寬正回頭看，距離過遠看得也不甚清晰，無從探究那一眼的用意。

雨後初晴，夕陽天光漸染暖色，空氣清新了不少，樹葉閃爍著水珠。

吳笙下了班照例慢慢走回去，走到第三個十字路口在等綠燈的間隙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

斜刺里走出個人來，卻是王寬，眉頭深鎖，臉上的神氣極其不耐煩，都不明白他哪裡來那麼多氣，不加修飾全堆臉上去了。

「哎，王先生好。」

男人揚揚眉，說：「之前見你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剛才遠遠見著你低頭的側臉，居然有點像郁青那傢伙。」

吳笙微張著嘴仰頭看他，不明所以。

「你果然很蠢。」王寬俯視著他直截了當地說。這時候綠燈恰好亮了，他就這麼混入了過馬路的人流走了。

吳笙呆立在原地，莫名其妙地就被人罵了蠢，尷尬又無語。

時間不夠了，他只好等下一次綠燈。車流高鳴喇叭，人潮嘁嘁喳喳。慢慢地，他回過味來了。

竟是這樣的嗎？

綠燈又亮起，人流嘩啦啦地向前涌，吳笙猶如泥沙被裹挾了進去，恍恍惚惚地就到了馬路對面了。

周遭是汽車鳴聲，前方超市促銷的廣播，各色人等的笑語聲，大腦屏蔽了這些噪音的具體內容，只告訴他周圍很吵。

一時之間，吳笙神思恍惚，猶如水上浮萍跟隨人流邁步走上人行道。走了一段路，他猛然清醒過來，這不是回去的方向。剛往回走，電話就響了，是宋舒白，他顫抖著手按下接聽鍵。

「阿笙，還沒回家麼？」

他倒退兩步，把背抵在身後的牆壁，這才輕聲說，「……宋舒白。」

宋舒白察覺了他的異樣，緊張地回答：「嗯，我在呢，怎麼了？」

橘紅色的夕照透過細密的小葉榕樹葉，灑在水泥路面上，光影淺淡，斑駁不一。

吳笙深吸一口氣再輕輕呼出來，灰塵味夾雜著雨水的清冽。

「宋舒白，」他揚起頭，閃閃爍爍滿眼葉角珠光，「我好高興。」

「哎？」那頭先是驚訝繼而鬆了一口氣，笑著回答：「我也很高興啊。」

我好高興——原來這場經年舊夢裡並不只我一個人。

當天晚上，吳笙在網上訂了火車票，請好第二天的假。翌日早晨誰也沒說，他就輕裝出發了。

到達時快中午了，吳笙顧不上吃飯，餓著肚子打車。昨天晚上他已經在網上查了宋舒白的公司地址了，從車站過去估計要一個多小時。

等了十多分鐘，好不容易才打到的，窗外天空不知不覺已經陰沉沉的了，一大團烏雲籠罩在高樓之上，黑雲壓城城欲摧的勢態。心下多少有些忐忑，壞天氣好像一個不妙的徵兆。

果然不到半小時之後，吳笙被「請」下了車，司機態度粗魯，還收了他車費。人生地不熟的，又是個軟柿子性格，吳笙只有敢怒不敢言的份。

嘆氣也不管用，他收拾收拾心情站大馬路上攔車。頭上的天色越來越陰沉，雷聲轟隆隆地響，趕緊把包里的雨傘拿出來備著，這次出行太心血來潮了都忘了看天氣預報。不出一會，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就砸了下來，很快雨勢壯大，那雨猶如一記記快鞭猛力抽打著柏油路面。

傘剛撐起來就被大風吹翻了，吳笙也顧不上了，抱緊背包跑進路邊的店鋪屋檐。

一小會的功夫，他就成了一隻標準的落湯雞，水滴到水泥地上洇濕了一片。他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扭身去看後面的店鋪，是家西點店，精緻的糕點擺放在櫥窗里，被暖色燈光映得更加誘人。有同樣躲雨的人進去吃東西，吳笙看看自己的狼狽樣也就算了。他把狀況尚好的背包放在店外的椅子上，自己站著沒好意思坐下去。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給宋舒白髮微信。這還是因為他才申請的賬號。他不知道說什麼好，幹脆把自己的所在地址透過定位功能發了過去。

對方秒回，「你在z市?」

「嗯。」

「怎麼突然就來了，也不提前告訴我去接你？沒什麼事兒吧?」

「沒什麼，就是攔不到車，麻煩你了。」

「跟我不用客氣了吧？等我，很快就來。」

「好。」

……

宋舒白趕來的時候，雨勢已經小了。

吳笙一見到那輛熟悉的車就想走過去。

「站那兒別動！」男人喊道。

他立刻乖乖站好，這時真切地感受到濕透的襪子裹著腳的難受勁兒。當襯衫西褲穿戴光鮮的男人撐著傘走到面前時，他感到些微的難為情。

宋舒白收了傘，擰著眉頭上下打量他一番，臉色愈發沉沉，像此刻的陰雨天色。第一次見男人露出如此神色，吳笙繃緊了一顆心，慢慢地低下了頭，雙腳不自覺的並在一起，蹭了蹭地板。

忽聽得男人嘆了一口氣，「你在這等會，我去去就來。」

他又撐開傘往對面走，那兒有家小超市。吳笙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幾分鐘後男人從超市裡走出來，手上拎著超市的塑料袋子。

他去買什麼?

雨聲稀稀拉拉的，要停不停。

宋舒白走回來從袋子里掏出一條白毛巾給他：「坐下來擦一擦。」語氣也稍顯生硬。

他抓著毛巾，愣愣地在身後的椅子坐下，看著宋舒白把傘放在一邊，又從袋子里拿出一雙白色洞洞鞋，在他吃驚的目光中蹲下來，一手握住他的腳踝，另一隻手去褪濕漉漉的球鞋。

「不用，我自己來就好。」吳笙尷尬地縮腳，彎腰想阻止他。

「別動。」話語間滿是不容拒絕的意味。

「……」

看著蹲在他腳邊替他除掉鞋襪的男人，吳笙心裡一陣彆扭，又有種種無法言說的情緒自心底緩緩湧起，一股熱流直抵心臟。

宋舒白用塑料袋裝好脫下來的鞋襪，示意他穿上洞洞鞋，然後仰頭看著他，臉色仍舊不太好：「吃了午飯沒?」

吳笙避開他的目光，搖了搖頭。

宋舒白不說話直接站了起來就要往店裡走，沒兩步衣角被拽住了，他駐足扭頭看見吳笙站直身。

「你生我氣了嗎？」吳笙問他，臉上是小心翼翼的神氣。

他皺了下眉，接著厲聲道：「我是生氣，氣你怎麼就不會照顧好你自己啊？一聲不吭地就一個人跑來了，把自己搞成這樣，我……」

——「因為我想你啊！」一直沉默的吳笙突然打斷了他的話。

這話一喊出來，宋舒白傻了眼，直直和吳笙對視，他濕成幾股的額發往下滴著水，眼睫毛上還沾著水，活像是哭了。

心忽然就軟了，由於擔心而積聚的薄薄怒氣頃刻間散去，宋舒白伸手將眼前人抱住，對方卻不甚配合地用手推他。

「對不起啊，不該沖你發脾氣。」摟緊他，語氣和緩地說：「可是看見你這樣，我真的很心疼。」

靜默片刻，懷裡人小聲說：「……會弄濕你的。」

「沒事的。」

吳笙不再掙扎，靜靜地感受著男人有力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地向他傳達著某種力量，讓他漸漸平靜下來，不再覺得不安、憂懼、委屈……

「宋舒白。」

「嗯，我在呢。」

吳笙把臉埋到他肩窩處，半晌，悶聲悶氣地說：「……想你。」

濡濕的衣服貼住了肌膚，宋舒白沒有打算鬆手的意思，心裡掂量著那兩個字——並不習慣表達感情的人堅持要再次傳達出來的、超出言語之外的信息。

他想說點什麼，張了張口，最後只是抬起放在吳笙背上的手，輕輕撫上他的後頸， 沒有說話。

來日方長，這會不必急於一時。

此時無聲勝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