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似飛鴻踏雪泥(be慎入)
小說: 戀愛吧 作者:一颗银牙 字數:2222 更新時間:2019-09-21 11:05:01
06.
第二天,他又來了。
好像很開心的樣子,坐在管道上啃玉米,手裡透明的塑料袋裝著荔枝。
也許是從北街買了走過來。譚穆猜。
他一如既往走過去,淡聲說句「注意安全」。
沒想到男生叫住他:「哎!」然後遞過來一掛荔枝。才上市,荔枝殼紅中帶青,口腔里已經泛出酸酸甜甜的味兒來了。
男生仰著臉等他接過去,天空藍得無一絲雜質,他的眼睛也藍藍的。他垂著頭,有一種要掉入深潭的感覺,往下墜,往下墜,那麼藍。
譚穆很僵硬地拿了,說謝謝。他根本沒有想到要拒絕,做不到這客氣的反應,只會跟著對方來。
男生眯起眼,褶出一層一層笑意來。
傍晚,男生下樓來了,走過他們值班桌子前,走遠了一段路,譚穆看見地上的校園卡。撿了看,上面印著男生的上身照,穿了校服,睜大了眼睛有些吃驚的神色,臉頰微鼓比現在多了嬰兒肥,小少年般模樣。
阮鴻飛,鴻飛,是鴻啊。
他背對了阿才走進長廊,拿手機拍了校園卡,才跑著追上男生,把卡還給他。
「謝謝。」阮鴻飛很快地笑了一笑,然而臉上表情總是顯得不大自在,像怯生生的小孩子,不知該如何與人打交道。
07.
有很長一段時間,阮鴻飛沒來。也許他來了,他沒看見——並不總是他值班。
那天到傍晚日落了,也沒見男生來過。譚穆上天台巡邏,坐在阮鴻飛常常坐的第一根柱子下的水泥管道,視線對面是一片幾乎一樣高的樓,灰撲撲的,往上是浮滿雲朵的天空,光線依舊刺眼,金光璀璨。
西北有高樓,上與浮雲齊。
阿閣三重階,……
願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
他背得不大熟,磕磕絆絆,漏了幾句。
一眨眼,碎盡無數金光。他喃喃重複末兩句,願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
08.
六月下旬,期末時期。連著好幾天,譚穆都遇見阮鴻飛在天台背書。
看樣子,狀態好像不錯。
他攥著手心的巧克力,走過去了,腳步越拖越慢,一回頭,正對上男生的眼睛。他折回去,把酒心巧克力給他。
「別喝那麼多酒,吃點酒心巧克力吧。」
譚穆攤平手掌,比自己白的手指,拿走了那兩顆巧克力。碰到了。
他收掌,慢慢握成拳,要鎖住那異樣的感覺。
十二樓,等電梯。譚穆扭頭看玻璃窗上自己的身影,不胖不瘦,高挑。阿才他們都說他靚仔。
電梯上到來了,走出一對情侶,女孩子挽著男生的手臂,甜甜地對他說叔叔好。
譚穆點點頭,走進電梯,按下一樓。電梯明顯搖晃一下,跟著往下墜落,緩慢的,也許這就是跳樓的放慢感覺。
郎才女貌,這才是大學生該有的戀愛樣子吧。
譚穆不再看金屬牆壁上自己模糊的身影。
09.
七月初,很多學生回家去了,譚穆還沒到放假的時候。阮鴻飛也沒走,每天或早或晚,慢吞吞走進大堂,等電梯。
譚穆自覺他們熟稔了不少,對他說話也多了幾個字。他問起阮鴻飛什麼時候放假,男生說早就放了,只是過幾天要去外地參加社會實踐,幹脆不回家了。宿舍只剩下他一個。
「注意安全。」
又是這四個字。阮鴻飛也忍不住笑,肯定和他想到一塊去了。
阮鴻飛問:「我們走之後,你還要留在這嗎?」
「嗯。只是上班時間會減少。」
「真累。」
「大家都這樣。」
過了會兒,阮鴻飛才接話,「是啊,世人皆疲累。」
他不知回覆什麼。
後來阮鴻飛還問了他別的一些瑣事,隨意而談。
那是他們最長的一次談話。
10.
譚穆記憶中那個暑假漫長得不像話。
等到九月開學,阮鴻飛回來了。瘦了許多,黑了些,社會實踐時曬狠了的緣故。話卻變多了,對著他絮絮叨叨說些不能算作一件事的話語。
譚穆最會就是聽了。平常老是聽同事們吹水。
阮鴻飛說到學年綜測,成績排名高,其他項排名低,總排名也就低,拿不到勵志獎學金。
「綜測?」
「綜合測評,跟國小德智體評估那樣。」
「勵志獎學金?」
「國家級的,5000塊。」
譚穆不說話了。
過了半個月,阮鴻飛拿了五百校級獎學金,買了吃的在天台等他。
阮鴻飛還帶了酒,一人一瓶。譚穆給阿才發微信,說上廁所遲點下去。
譚穆灌完低度數的啤酒,醉不了,身上熱了些罷了。九月份北方已經穿秋褲了,他們這兒還是烈炎炎,陽光曬得他們短袖外的皮膚滾燙,挨到一起,好像要著火。
喝酒上臉的阮鴻飛臉紅紅的,走到欄桿邊,望著低垂的天空和雲層,背起詩來,顛三倒四,像醉鬼。
西北有高樓,上與浮雲齊……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鴻飛那復計東西——譚穆看著他把兩隻手臂伸出欄桿外,下意識覺得害怕,過去想拉他回來。不知怎麼的,他抱著他滾在了地上,面對面,眼對眼。
阮鴻飛淡紅的臉頰,說話時噴出的熱氣與酒氣。像夢一樣。
他吻上去。就算是被推下樓去,也無所謂了。
11.
上午09:01。出電梯時,譚穆看了眼手機。
腦子還在翻檢著他和阮鴻飛的記憶。那是他們的第一個吻。
九月到十二月,好像就走過很長一段時間了。
譚穆一步步走上樓梯,每一步腦中就翻過一頁。坐在水泥管道上的男生,憑欄俯視樓下榕樹的男生。兩個人一起坐電梯從十二樓降到一樓,走十二段樓梯上天台。
鴻飛,鴻飛,他們,他們……
推開虛掩的門,天台上空無一人,陽光淺淡,長風蕭索,刮人臉面。
他沒來啊。
這麼嘆惜著,手機熒幕亮了,有簡訊發來。
譚穆卻還沉浸在回憶里,順勢坐在阮鴻飛常坐的地方,手裡握著熒幕暗下去的手機。
也許是很長的一段時間,也許僅僅十幾秒,身後傳上來尖叫聲,長長的尖利的,像一支箭附著銳風而來。
憑著做保安的本能,譚穆猛撲到欄桿邊往下看,灰色水泥地面上一攤紅,螞蟻似的兩三點影子挪動著。
心突突跳,眼前金光銀光晃做一片,只是看不清。腿軟了,他死死握住欄桿,有所預料地顫顫著單手摁開手機。
12.
「我爸希望我做飛空的鴻,只是他沒想到有一天我是這樣做了空中的飛鴻,向著大地而去的飛鴻。應似飛鴻踏雪泥。爸爸,譚穆,鴻要飛走了。」
日後,譚穆再也沒有搭過電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