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月末，霜降都過了，鴻雁來賓。

盧枝仰著脖子看淡藍的天空，一字型的雁陣正在經過。

身邊的高子厚還在說，說著他不想聽的話，卻不得不聽進去了:「如果我畢業了，工作了，忙於工作賺錢養家，我可能就沒什麼時間踢球了，現在是我能夠一心一意踢球的所剩無多的日子了。我以後也許就不能這麼肆無忌憚在場上跑了。」

雁陣遠去了，藍空淡薄得泛白，了無無痕跡。

盧枝低下發酸的脖頸，回了一句:「我不想這樣。」他顧不上遮掩什麼了。

可是男生自顧自往下說:「不只是足球，還有很多，看書，閒蕩，花一個下午躺在樹下的草地睡大覺，和朋友一起玩——隨便什麼，大概都不會再像現在這麼奢侈了，我們是踏入社會要被工作關住的大人了。」

盧枝凝神盯住他，五號足球窩在他盤著的小腿之間。高子厚二十一歲，在此之前每個月初領爸媽給的生活費，周一到周五上課，周末放假。的確還是像個少年。

他想說什麼。盧枝不想知道，可他必須要接下去。他不願讓高子厚難做。

他重複他的話:「我們以後沒有機會一起踢球，閒蕩，逃課在樹下曬太陽睡懶覺，一起隨便玩什麼了。我知道。最先離散的是人和人。尤其是我和你。」

他低著頭看綠茵場，感到話音渺茫時高子厚轉頭看著他，然後說:「你真直接。」

不禁苦笑，「有時候鈍器更讓人痛苦。」

高子厚含蓄的話就是這樣的鈍器，一點點矬入他的心臟。溫柔有時真是令人難堪呀。

旁邊的男生沒有接話，好大一會兒，輪到盧枝抬頭去看他了。高子厚卻避開他的眼睛，張開手掌抓著球站起來。

足球從手中掉落地，又被一腳起來，在兩隻鞋尖上起起落落。

盧枝坐著看他顛球，感受著心臟的鈍痛。

球高出了膝蓋，男生伸長腿往上一頂，球再落在大腿上，又彈起來了，他緊盯著它，迅疾移動著雙腳，繃緊左肩膀去夠落下的球……

右邊腳尖起，大腿，右肩，頭，左肩，大腿，左邊腳尖，一次連貫的七部位顛球。

掌聲立即起來了，很響亮。盧枝的雙掌拍得很真心。

這是大二的第一節體育課，星期一早上八點鐘過後，嶺南九月的朝陽氣勢依舊洶洶。

體育課在剛開學沒多久進行選課，大一運氣好選到了太極課，這次就沒選到羽毛球，於是來了陌生的足球課。大多數同學和他是一樣的情況。至於眼前被老師叫出來做示範的男生，應該不是吧。

後來盧枝才知道他和他一樣，也是沒選上理想的課才來的。但作為校隊的一員，高子厚是不願意在基礎課上浪費時間才沒有準備選足球課。更何況這課的老師就是他的教練呢。

每次講授，高子厚總是被老師兼他的教練叫出來配合示範。子厚。看起來三十多歲的男老師這麼喊他。

子厚，高子厚。盧枝是在他們這個班的微信群里看見他的全名的。高子厚被指定為班代。同時，他也是盧枝的隊長。老師把全班人分作了八隊，男女各四隊，基本上每隊五個人，正好每次上課可以進行五人制比賽。

除去高子厚，和幾個踢過足球的男生，其他人都是菜鳥，許多女生連球踢進哪邊球門都不知道。而高子厚在綠茵場上奔跑，技巧嫻熟，動作連貫，輕鬆過人，一腳射門，帥得沒天理。

盧枝跟著隊員將高子厚圍住。足球好像也很好玩啊。既然選了足球，那就好好上吧。

盧枝便主動和高子厚搭話請教，如何練習顛球，拉球，起球等等。微信關注了足球相關的公眾號，下載了體育視頻APP，關注起球賽。意甲，法甲，梅西和C羅，國米和A米。他們的隊服是巴黎聖日耳曼的，高子厚提出來的意見。

「盧枝，嗯——」男生沉吟了片刻，抓抓略長的鬢髮，「欸，是李白的詩『一一銜蘆枝』的意思嗎？」

那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句詩，「不是，盧枝是枇杷的意思。」

看見高子厚張大嘴的模樣，他笑著解釋，

「我媽媽生我的時候，醫院病房窗外有一株枇杷樹，正好是五月枇杷初熟，我媽媽喜歡吃枇杷，就給我取這個名字了。」

「敢情你媽媽是個吃貨。」高子厚大笑。

「遺傳給我了。」

足球課每周一次，每次兩節課，第一節課講解理論，第二節課進行小組比賽，實行積分制。盧枝他們隊是男一隊，全員靠著高子厚，盡量配合他製造進球機會，是以男一隊高居班內積分榜。到了學期末，排在第一名。

他們上了一個學年的足球課。大三，盧枝已然不再是個門外漢了，有時厚著臉皮和訓練的高子厚一起踢球。能和他一起踢球，不知道何時成為了盧枝暗自欣喜的事，可以高興一整天。

進一粒球，可以開心一周。

這樣的情緒，不只是足球帶給他的。

盧枝接受了這潛移默化的心情。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