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秋天到下一個秋天，枇杷過了多少季？

眼下又是大雁南飛的時節了，高子厚曾以為他是「一一銜蘆枝」的雁。

大四了，身邊的同學實習的實習，考研的考研，浪蕩的浪蕩，基本上已處於四散的狀態，這個離別的草稿圖已然畫就了。

盧枝是考研黨一員，天天六點鐘起床，去泡圖書館，晚上十點才回宿舍。

圖書館和二飯之間是接近直線的距離，中途大路經過田徑場，盧枝一路走一路扭著頭，透過鐵絲網逡巡綠茵場上奔跑的男生們。

22號，藍色上衣，白色短褲，白色或藍色的足球襪，裹到小腿肚上面一些，勾勒出流暢矯健的肌肉線條。盧枝看他踢球，眼睛總是離不開膝蓋以下的部位。

場上叫喊聲衝天——在比賽，22號衝過視野，粉色球衣；藍色上衣也進入視線範圍了，3號。

沒有他。

盧枝迴轉頭專心往飯堂走去。

他忘了，高子厚也是大四的准畢業生了。上個月，他才告訴他，他們註定要離散了。

高子厚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呢？

偶爾他也思考起這個沒有什麼意義的問題。

也許是他超過朋友界限的關心，也許是他情難自已的眼神，也許是他偷親他——是在高子厚和前女友分手之後，他們去附近的某個小島野營那次。夏夜星光漫天，銀河垂墜。他們躺在沙灘上，兩手枕著頭，仰面凝視星空，痴痴然。

男生新剪了頭髮，剃得薄薄的，鬢角一層青色的發茬子，當他稍有動作，便在盧枝餘光里晃成一片好看的黑與青。為了壓制熱烈的衝動，他改為伸手去摸了摸，毛糙糙的略微刺手。

男生偏頭仰視撐著手半坐起來的他，含著笑問，「手感好嗎？」

那是個迷人的角度，星光落在男生的眉骨和眼窩，海風吹來，眼眸如微瀾迭起的另一方海面。盧枝撇不開自己的眼睛，十指深深陷入柔軟的沙子里。

隨時要嘩啦灑下來的星空下，他們喝酒，唱歌，勾肩搭背，討論球賽。

不知刻意還是天意，盧枝看著高子厚醉了，嘟嘟囔囔聽不清楚，他低聲應著「子厚你說什麼？高子厚」，一面俯首湊近他。只不過是要聽他說什麼而已。他這麼想著，越來越近。

福佳白，說是初戀的味道。

新一波冷空氣來勢洶洶，到達他們這偏遠南地時，盧枝在經過足球場外面迎面碰到了陸秋葉。雖然她和高子厚分手一年多了，忽然看見，盧枝心裡還是著緊了一下。

沒想到女生叫住了他。他們委實沒什麼交往。

「高子厚去哪實習了？」她問。

「不是很清楚，最近聯繫不多。」說得好像陌生人。

高子厚的朋友圈好久沒發過動態了，他們的聊天框也沉到底了。

女生很驚訝的樣子，「誒，你們關係不是很好嗎？以前我都吃醋呢。」

「因為自己男朋友和別的男生在一起的時間還要多，和我在一起還經常提起來。」

她那麼直接，盧枝反而不太好意思，「是麼……」

「他說盧枝那傢伙有時怪可愛的——是不是怪怪的，一個男生誇他的男性朋友很可愛。」陸秋葉搖搖頭，笑得好像很無奈。

盧枝微微笑，喉頭髮出無實義的音節，以示回應。

他說他很可愛，他從來沒有和他說過。是哪樣可愛？

他走在冬天的太陽底下，冷風一小股一小股旋轉著繞過他身體兩側。他走上路邊的道牙，它狹窄得只能走一字步，風吹亂了平衡感，一步搖搖，兩步擺擺，心也隨之上下顛簸。

風還在吹。這可愛的風。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