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201x年度06月05日 周二 晴

返青期

"這個時期要注意追加足夠的化肥，硅鈣肥和鋅肥不能少。"關河霜對組員多加叮囑。

施肥少了，水稻長不好，產量低，影響實驗結果。

"今天三十七度，蒸發量好大，早上灌的水，下午就差不多幹透了。"宿舍長愁眉苦臉道，他頭戴一頂舊草帽，叉開腿蹲在田埂上，儼然老農夫。

"嗯，今年太熱了。"關河霜擰著眉頭，注視著烈日下蔫里吧唧的青禾，"從今以後大家分兩批來看稻，早上和下午。"

夏天早已張牙舞爪地趴在人頭頂上作威了，宿舍里空調整夜整夜地轉。關河霜一沾床便入睡了。

一夜無夢到天亮。

關河霜醒了後，悵然若失。早餐吃到芝士蛋撻都高興不起來。

中午吃飯時，關河霜問宿舍長:「為什麼呢？我惹他生氣了嗎？前天晚上我撓他癢癢，害他跌進了水田裡，可他也沒粘上泥水，還是幹幹凈凈，長袖飄飄。」

「唔知啊。」宿舍長見男生兩眼恍惚，動作自然地夾走了他盤裡的雞翅。彷彿吃人嘴軟，他便安慰道:「穀雨小朋友不是很喜歡你嘛，別怕啦，床頭打架床尾和。」

「……」關河霜頭一低，只見宿舍長歡實地撕咬著雞翅，頗為無奈:「舍長啊那是說夫妻的好麼？」

宿舍長聳聳肩，「哦，隨便啦，就那個意思嘛。」

下午兩點，陽光猛烈，紫外線強，田中水蒸發過半。水稻葉微微捲起來，蔫蔫的沒什麼精神氣。

關河霜把水管擱到田中放水，然後四處轉一圈，估摸差不多了，再回來關掉水龍頭。龜裂的泥土吸了水慢慢軟化，禾苗也舒展身姿，被關河霜一通灑水後更顯綠了。

再過幾天就分櫱了。關河霜撫著葉片，期待之極。

是夜，寫完報告後，關河霜熄燈睡覺，躺在床上凝神祈禱能夢見穀雨。

不知是他心誠則靈，還是別的原因，他果真進入了夢中，但穀雨卻沒有如以往那般撲到他懷裡來。

淡綠身影蜷縮在一朵雲上，兩條小腿垂下雲頭一盪一盪。都長成小少年了，還是不脫孩子氣。

心中念頭一生，瞬間關河霜已到了雲上，將少年抱到自己膝上坐好。

穀雨朦朧睜眼，一見關河霜就齜牙笑了，伸手攬住他脖子，用臉頰蹭他的臉。

「穀雨你昨晚怎麼沒來？」

小少年聞言臉垮下來，癟嘴道:「我也不知道呀，可能是因為我不舒服。」

關河霜登時緊張地捧著他臉左看右看，「病了嗎？」

「中暑啦。」穀雨倒不是很在意，無骨魚般掛在他身上。

「沒什麼大礙吧？吃藥了嗎？」關河霜忽然意識到夢裡還吃什麼藥呢，遂哂然一笑。

「沒事啦，在水裡滾一滾，泡一陣子就好啦。」

關河霜放下心來，便記起別的問題:「夢裡也會中暑的嗎？」

他抬頭看看，才發覺整個天地充滿熾熱的金光，而他們則躲在雲團的清涼陰影之中。

「嗯……」話音迷迷糊糊的，不知何時小少年趴到他身上去了，腦袋瓜枕著他肩膀，他感到背後的胸膛一起一伏。

「唔，關關……」

少年在睡夢中叫他，嗓音軟糯好似一塊剛出鍋的糕點。

關河霜偏頭，輕輕吻了一下他柔軟的黑髮。

「都這麼大了睡覺還是打小呼嚕。」

五、

201x年06月14日 周四 午後雷豪雨

分櫱期

關河霜獨自撐傘在水田四周轉悠，陪水稻一同承受這夏日的惡作劇。

晚上入夢，關河霜發現穀雨又長高了幾厘米，臉上嬰兒肥消了不少，五官日漸長開，眉如春柳，眼泛波光。關河霜沒法用現實中任何一個標緻人物來和他比擬。

崽子長大嘍。

關河霜摸摸穀雨到他下巴的頭頂，心中浮起微妙的感嘆，宛如一個老父親，不自覺泄出一聲嘆息。

少年郎抬臉，吧唧親了一口關河霜的下巴。

「關關，我要長大啦，很快就和你一樣高，可以去找你啦。」

關河霜沒來得及問找他是什麼意思，他便醒了。

白天吃飯聊起來，舍友咬著筷子頭猜測道:「你家穀雨大概是妖怪，命中註定與你有緣分，青梅竹馬已長成，現在哪，要穿過夢來找你了。」

宿舍長一邊伸筷子夾他餐盤中的排骨，一邊嘲笑他:「哥呀你最近聊齋看多了吧？青梅竹馬好姻緣，也得是個艷麗女妖吧？」

舍友及時察覺敵情，筷子一擋按住宿舍長的兇器，再一翻一打，排骨落回盤中，宿舍長悻悻縮回筷子。

舍友夾起排骨塞進嘴裡邊，「你也太狹隘了吧？人家蒲老爺子還寫南風後庭花呢，你這二十一世紀新新大學生竟還糾結於性別？」

聞斯言，原本旁觀的關河霜噗一聲險些噴飯，他咳嗽著辯白道:「你們都瞎說什麼呀！我待穀雨如子如弟，哪裡來齷齪念頭。」

宿舍長和舍友對視一眼，一個翻白眼:「少年懷春哪裡齷齪了？」一個語重心長，「老關啊你可別打一輩子光棍!」

關河霜搖搖頭，「這隻是一場夢。」

說罷，卻覺悵惘。

只是夢麼？

六、

201x年08月04日 周六 晴、大風

結穗期

水稻結出淡綠穗子來了，田中一片欣欣向榮。

穀雨已能從容抱住關河霜。他亭亭立在稻田中，好一個足風流的少年郎。顧盼間，他卻仍未脫稚氣，大笑，大叫，一個跟斗翻上雲頭，轉眼又大張雙臂直直跌下來，關河霜緊張兮兮地在地上張手接住他。

少年穩穩地掛在他身上，摟著他脖子自己轉了一圈，風嘩然旋飛起來，洋溢著清清淡淡的稻香氣味。

關河霜扶住少年的腰，纖細而柔軟。

他真長大了。

七、

201x年08月11日 周六 晴轉多雲、午後雷雨

齊穗期

一夜接一夜，他從一小團就長到如今這般修長玉立的少年郎了！好像他的水稻，從種子發芽到結穗，眼見就要割稻了。

念頭一頓，關河霜抓住了一直以來模模糊糊的異樣感，穀雨從出現到成長的歷程和水稻的生長期差不多是重合的。

這夢又如此古怪，幾乎日日不斷。夢中亦有連綿的水稻田，與現實中的水稻同步生長。

穀雨難不成和他的水稻有關係？

他問過穀雨，你是什麼？神仙還是妖怪？

少年眨巴眨巴眼，搖頭說不知道。

我一睜開眼就看見你了，就想和你在一起，一直不分開。

關河霜面對他天真赤誠的眼神，心頭如水田扔進了一顆石子漾起圈圈波紋。舍友的話閃過，關河霜別開眼。

哎，別瞎想。

八、201x年09月25日 周二 陰轉多雲

成熟期

收割日，組員紛紛上陣，戴上帽子和手套，下地割禾。

收完稻穀之後是各種數據需要測量和記錄。

關河霜睡前問宿舍長，你說我今晚還會夢見穀雨嗎？

宿舍長盯著電腦看球賽，眼也不眨，「唔知啊，你離不開人家啦？」

關河霜嘆口氣，熄燈，拉上床簾。

如果穀雨當真和他們的實驗稻有關係，今天割禾了，他是不是也跟著受影響？

關河霜輾轉反側，直到對床都放下手機睡覺了才模糊入睡。

「關關!你今天怎麼那麼晚!」少年從雲頭衝下來，直把他撲進了稻田裡，壓倒許多金黃稻穗。

少年抱著他就地打了好幾個滾，笑個不停。

「穀雨，你到底是什麼呢？」關河霜幫他理了理額發。

少年卻全不在乎，食指點上關河霜糾結的眉頭，緩緩揉開來。

「應該和關關不一樣吧。」他從關河霜身上翻下來，躺在田中，「關關不要討厭我。」

「當然不討厭。」關河霜側過臉，少年也轉過臉，兩人眼對眼，距離很近。

少年笑得眉眼彎彎，關河霜發了會愣，垂下眼，便注意上少年的嘴唇，色淡、盈潤，有唇珠。

穀雨察覺到他的眼神，湊上前就要親他一口，頃刻間一陣狂風吹來陰雲蔽日。

關河爽醒來，還沒到六點鐘呢。

他伸手按了按嘴唇。

他還沒問他，是不是能從夢中來到人間呢。

沒睡好，關河霜打著哈欠，手裡拿個芝士火腿三明治，一邊咬一邊走去試驗園。

園裡的兩棵石榴早就被迫不及待的學生摘得差不多了，剩下未熟的小果子孤零零掛在枝上。

他在幾塊田裡轉了一圈。昔日稻浪早已無影無蹤，禾茬刺得腳踝發癢。心裡難免感嘆起時間來。

晨風撲面涼。

最後一口三明治落肚，關河霜轉身，風忽然變大了些，淡綠袍袖和披肩黑髮皆揚了起來，少年站在田埂上沖他笑。

關河霜遲疑地走過去，「穀雨？」

「關關。」

「你你，怎麼來的？」

「水稻收穫啦。」

「什麼？」

「你不是問我是什麼嗎？我好像是你的水稻，所以，我來讓你收割啦。」

「先來繼續剛剛的事情吧！」

「哎？!」關河霜紅了臉。

「啵!」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