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萱望這個一年級研理科究生還是很忙的，新近林師姐給他扔了翻譯論文的活兒，課程沒上完，還要去實驗室打下手，連手機都沒時間玩。他還是借著去廁所的空當看下手機。室友舒言在宿舍群里問要不要帶吃的，他在學校附近的商場。

看到這條信息，他怔了下，抬眼望見洗手池上的鏡子蒙了一層水珠，模糊了他的映像。

在他沉默的時候，另一個室友謝陽已經回覆叫舒言帶個煲仔飯。

陳萱望要芝士奶蓋茶，舒言追問隨便哪家，他回了章墨工作的店名。

上次和章墨見面之後，他們沒再見過了，不過章墨倒是天天在微信找他聊天。但是陳萱望沒那麼時間花在這上面，也就見縫插針回覆幾句。這是客觀因素，出於主觀的考慮，陳萱望也不想和章墨那麼親近。不是他自戀，在他們兩個人的事情上面章墨太好懂了，從高中直言表白追他起就是這樣，在他面前從不掩飾對他的渴望。故而分別一年章墨居然能不聯繫他也不打聽他的消息這點讓陳萱望很驚訝，他一度以為章墨是不喜歡了。可是前幾天那個吻，潮濕溫熱的、並不溫柔的吻又並非如此。

他舔了下唇，收起手機不再想這些。再度擰開水龍頭洗手，他接了一捧水潑上鏡面，自己的面容在鏡子中清晰地露了出來，皺著眉的樣子看起來真是礙眼。自來水嘩嘩從水管流出來，他又接了一捧潑上去，那一瞬間模糊了他的臉。

幹什麼呢這是？

他關了水抽出紙巾擦手，正想走就接到了何滿川的電話。

男生清亮的聲音浸潤了淡淡的笑意，「萱望，下周六去看話劇嗎？是我學校畢業的導演，挺有意思的。」

陳萱望知道那部話劇，他正想買票去看。何滿川是中文系的，喜歡話劇，欣賞水準比他高，一同去看自然好。但前提得是這位男生不是對他有好感而他無意的相親對象。

大學部畢業那會兒他不小心和父母出了櫃，他爸反應要大些，身為大學教授的媽媽文化水準更高，思想也比較包容開放，沒多久就選擇了支持他。至於他爸在老婆的勸慰之下，到底也是接受了事實。

眼看著兒子單身一年，就算是同性戀也得找對象呀。上個月他媽可巧知道同事的兒子也是同性戀，和陳萱望在同一個城市讀研究所，性格模樣都挺好。倆媽媽一合計，就給他們安排相親了。

不想拂了他媽一片心意，他也正好有空，加上一些心裡亂七八糟的想法，陳萱望就答應了。兩人第一次見面就是看話劇，之後一起吃日料，相處起來還算愉快。何滿川生得白凈斯文，氣質溫和。陳萱望和他聊過微信也一起出去了兩回，看得出對方性格較為沉靜獨立，談戀愛的話應該不會太粘人。無論長相和脾性，何滿川都是他的理想型。但是也僅止於對理想型的一些好感，那是看見符合自己審美的事物或人的一種欣賞性質的喜歡，與心動無關。而何滿川似乎對自己很有好感，想要繼續發展下去，雙方媽媽亦如此。陳萱望有過那麼一會兒的糾結，想著要不和他試一試算了，轉瞬間又唾棄自己，不喜歡還想拖著別人也太壞了。再說他現在學業繁重，沒空談戀愛，還是單身為好。

想清楚了，陳萱望就堅定擺出拒絕的姿態來，何滿川是個聰慧人，但他想再爭取一下，所以才會有現在這通電話。

陳萱望語氣平淡，婉拒道：「不了，我下周六不一定有空，免得買了票浪費，謝謝你。」

男生大約也明白他的意思，笑了下，說沒關係，下次有機會再一起去吧。

好舍友舒言把芝士奶蓋茶給送到了實驗室。

林師姐驚奇道：「哇，師弟我還以為你只喝茶呢，天天拿保溫杯泡茶，拎著它進進出出跟上了年紀的老教授似的。」

陳萱望哦了一聲，晃了晃杯子，說：「底下是烏龍茶。」

她無言以對。

厚厚一層泡沫狀的奶蓋，貼著杯沿吸一口，細膩口感，濃郁芝士奶香，拿吸管撥開些奶沫深入底下喝一口烏龍茶，正好中和濃濃奶蓋的味道，不至於那麼膩。奶蓋茶就是這樣相得益彰的存在。

章墨老叫他來店裡嘗嘗，說要親自給他做，不知道這杯是不是出自他手？

見他對著窗外喝茶發獃，林師姐在他臉前揮了揮手，「師弟，你最近老走神啊，感情不順利？」

陳萱望吸了一大口奶蓋茶，喝下去才回答她：「林師姐你為什麼一定要聯繫到感情上去？難道世上就只有感情可叫人困擾嗎？」

說完他就走出了實驗室。

女孩兒面向埋頭做實驗的王師兄，笑嘻嘻說：「我也沒說他困擾啊，真是不打自招。」

「……」

陳萱望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這種句式真是典型的自欺欺人。他想。

他試過故意不回覆章墨的微信，翻了翻他發過來的話就直接關機睡覺了。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跟具屍體一樣沒動彈過，奈何睡意遲遲不來，越躺腦子越亂。對面床的謝陽呼嚕聲震天響，隔壁床舒言在用潮汕話說夢話，一句也聽不懂。他長長嘆一句口氣，掀掉發潮的被子，一邊想著明天起床和室友們商量買個抽濕機，一邊開機。

凌晨兩點多了，章墨居然秒回。

「我遊戲要開了，等會兒說。」

陳萱望氣得在心裡罵了句粗口。

「熬夜玩遊戲，章墨你還是這麼能啊，哪天別上了新聞我才知道你猝死了，明年給你燒全套健身裝備，再燒個美男團啊？！」

不知名的怒氣驅使他回了倆人聊天至今為止最長的一段話。

章墨抽空瞥了眼，被罵了還笑個不停，手上鍵盤被他敲得噼里啪啦，離壽終正寢不遠了。

陳萱望這是關心他呢。

心裡甜滋滋的，彷彿獲得了藍Buff，章墨迅速完成五殺結束遊戲，回覆陳萱望。

「萱望，睡覺了嗎？」

過去快半小時了，陳萱望早就關機了，這會真睡著了。

章墨抱著手機等了好一陣，見沒有反應才關電腦躺上床。

他明天休息，好幾天沒好好打遊戲了，所以今兒晚才沒控制住熬夜了。居然能碰上陳萱望的關心，算是好事了。他說話不好聽，又不是頭一天知道了，刀子嘴豆腐心嘛，多可愛。

章墨心裡樂，可大半夜不能瞎吼，只好咬著被單在床上打滾。單人床小，他身量高大，一不小心滾多了半圈直接掉地上去了，整個背部的睡衣貼著地板，潮濕的感覺清晰入膚。

摔懵了，他沒有即爬起來，還躺在潮潤的地磚上愣神。

陳萱望這麼晚沒睡覺，在寫論文嗎？他看朋友圈裡讀研的同學天天哀嚎論文寫不完，熬夜是常事，感覺他們的paper進度永遠沒有到頭的時候。

以前陳萱望可是不喜歡熬夜的，能早睡就早睡，即使是人人緊張的高三，別人都埋進被窩亮著檯燈複習，他則是十一點熄燈就準時上床睡覺了。當然，他依舊是理科年級前三名的學霸，而晚晚開夜車的章墨靠死磕才過了報考學校的文化課分數線，要不然他也沒辦法和陳萱望上同一所大學了。

陳萱望以前是個早睡早起作息規律的好孩子，現在不知道還是不是這樣，畢竟現實迫人。章墨想到這笑了笑，而胸腔里飽脹的情緒讓他想哭。

他真的還是很喜歡陳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