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七月，在屋內不時能聽見牆角草叢裡蟋蟀唧唧鳴叫，和著樹上的蟬聲，不知疲憊。

"二候蟋蟀居宇"，小暑已至，天氣悶熱漸重。大暑眼看也要來了，"小暑大暑，上蒸下煮"，往後不好過呀。

早上熱醒了，後背衣服粘在汗淋淋的背部，孫慈自困意中清醒過來，才發現是風扇插頭鬆了。舊屋沒有裝空調，只吹風扇，孫慈不是怕熱之人，受得住。

回來有多久了？孫慈坐起來，雙腳蜷到身前，一隻手搭到膝蓋上。有時睡醒還是覺浮生一夢，很恍惚。

"是我經過春與秋，還是春秋經過我"？這無處尋求解釋的人生。孫慈只要這次不再錯過他就好。

10號就要進行期末考試了。孫慈沒時間瞎想，全力準備考試。辛幼文對他這勢頭很是驚訝，:"你怎麼突然這麼勤奮了？不是向來風輕雲淡的嗎？"

孫慈扔筆，佯作慨嘆，"唉，沒法子，這年月不勤快點，什麼也追不到。"

辛幼文總覺得他說話怪怪的，像是話裡有話，又隱隱不太想深究，便不多想。

孫慈"頭懸樑錐刺股"的態度讓身邊的陸澄也跟著緊張了不少，認真複習。

那日在公園大門前的廣場偶然聽得少年琵琶歌聲，陸澄獻出了自己的掛飾，回來上學趕忙四方打聽季曉聲這號人物，知道了什麼都來和孫慈、辛幼文二人說道。畢竟他們是一起目睹其人耳聞其樂的，唯有身受最能感同。

陸澄興緻勃勃，"原來季曉聲不只是個埋頭讀書的書獃子，他從小就學習民族樂器，一天到晚苦練，會彈琵琶之外，還擅長二胡、笛子、塤等等，過關斬將考級，參加大小比賽獲獎，可厲害的！"

"我居然才知道！我一直以為人家是死讀書的呆瓜呢！"陸澄還沒從驚訝的情緒里走出來，說話時激動得手舞足蹈。

"嗯嗯。"辛幼文點頭，很捧場。

孫慈則問:"你怎麼那麼關注他？"

陸澄是自己於音樂上一竅不通，遇見季曉聲這樣的人，自然格外有感，由不得另眼相看。人之有我未有，有妒忌中傷者，也有歆羨仰慕者。陸澄自然是後者。

林昭雲路過，聽見孫慈的話，插進來嘲笑陸澄:"你一直看不上人家季曉聲，卻不知道人家是多少女孩子的幻想對象呢！"

"啥？幻想啥哦？"陸澄疑惑，陽光炫目，他眯起雙眼勉力看清女孩子的臉。

林昭雲倏地紅了臉，白他一眼，罵他下流就回位置了。

陸澄攤手，極其無辜:"我說什麼了？我怎麼就下流了？"

孫慈和辛幼文笑而不語。

陸澄自己琢磨了一會，不得其意，遂拋開不管了。新的話題又蓬勃醞釀起來。

"放假你們準備去哪裡玩啊？我爸媽說要帶我去北京玩一周，嘿嘿，期待。"

"對了，考完試就是我生日了，你們倆把禮物準備好了沒有？"

叨叨叨說個沒完沒了，讓他同桌一巴掌蓋後腦勺上，倆人打起來了。旁邊人均笑看他們打鬧。

考試持續兩天，考最後一科英語的時候，烏雲聚空，風刮雷鳴，大雨瓢潑落下炙烤多時的大地。

雨停了，也差不多到交卷之時了。鈴聲一響，暑假開啟。伴隨而來的必定少不了暑假作業，除去書面作業外，學校還要求每人進行社會實踐，並寫八百字心得。

哀之，嚎之，沒用，做唄。

雨後天霽，太陽塗脂抹粉重回天空，雲蒸霞蔚，夏日黃昏之壯觀也。這時候的景色，孫慈喜歡用油畫來表現，唯其用筆穠艷絢麗方能匹配。

橘紅色的天地之間，倏忽一轉眼，望見彼此面龐染紅，心軟綿綿、溫乎乎的，深一腳，淺一腳，漫步歸家。

每逢放學之際，校門外的馬路填滿來往車輛，慢慢騰騰挪動著車流。陸澄媽媽的車被堵在了兩百米之外的新華書店，通電話時讓他走過去找她。

陸澄跟著孫慈和辛幼文出校門，沿人行道走在黃桷蘭樹下，鼻子對幽幽花香早已成習慣，不再會驚動神經，特地去搜尋綠葉間的白花了。

陸澄一如往日，咋咋呼呼，所有的話都讓他包了。正對後天的生日趴大加暢想時，有人從後面叫他的名字。那把別有質感的清澈男聲，陸澄一聽便知其人。

他霍然轉身，漫天霞雲，清瘦少年踩著橙紅色的夕光向他穩步走來。

"季曉聲！"

孫慈、辛幼文也看見了他，不知他叫住陸澄所為何事。

季曉聲站在陸澄面前，面上表情總是很少有變化，好像世間沒什麼事情可以讓他產生情緒波動。這截然不同於醒著時每分每秒都在咋呼的陸澄。

季曉聲攤開右手掌，陸澄低頭看見那把小巧精緻的沉香木琵琶掛飾，又抬頭和他對視，"不用還啦，也沒有特別珍貴。"

季曉聲執意遞給他，開口道:"不了。"

聲音真好聽。陸澄在一瞬間里腦子浮現的是這念頭。

陸澄嘴裡啊啊叫著，苦惱於如何勸服對方，跟著手一揮，說:"哎呀！送出去就不能收回來了，這道理你不懂嗎？"接著語氣轉柔，"收下吧，我是真覺得你彈得好唱得好，都說寶劍贈英雄、紅粉送佳人，這玩意兒還是擱你那兒合適，對不對？它肯定也樂意待你手上，而不是被我蹂躪。"

他一番話聽得旁邊的孫慈和辛幼文努力忍笑，雖然也他們同意陸澄的做法，但並不搭腔，由這兩人自行解決。送，是陸澄的心意；收與不收，是季曉聲的決定，何須旁人多言。

靜了片刻，季曉聲不再堅持，握掌收回手，陸澄見他這動作就知道他是被說服了，笑出一口白牙。

"謝謝你，陸澄。"季曉聲看著他的眼睛說。

少年的眼神太認真專註，看得陸澄居然不好意思了，摸摸鼻子，"你居然知道我名字。"

季曉聲沒有理會他這話，而是掏出了一張門票給他，便道別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了，陸澄在後面叫也沒有反應，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不矯情，挺有個性的嘛。"陸澄捏著門票細看，小聲嘀咕，"果然是搞藝術的。"

7月14日，宜城影劇院，民樂匯演。

陸澄不知所措，看著兩個朋友，"我我我怕自己睡著了怎麼辦？那也太丟臉了，還傷人心。我不會欣賞這種純粹的民樂啊！我這麼庸俗一人！"大有崩潰之意。

孫慈很不厚道地揶揄他，"你帶兩根牙籤兒撐住眼皮，不怕。"

"去去去！"

"沒關係的，術業有專攻，你不用像專業人員那樣賞評，覺得好聽就行了。"辛幼文說。

"哇，還是圓圓最好了！"陸澄撲上去想抱住辛幼文，讓孫慈一把揪住校服領子給扯了回來。

這下連辛幼文也忍不住笑了。

陸澄哇哇大叫，控訴這倆人不仁不義。真是什麼事兒到他這呢，都能變得熱熱鬧鬧，好像天大一件事兒那樣。其實就是浮躁，貪鬧。

"吵死了。"孫慈拉過辛幼文手臂就走，"圓圓，我們走，別理他。"

"孫慈！你別拐走圓圓！"

陸澄張牙舞爪，跑著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