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幼文雖然覺得奇怪，還是輕輕拍著他後背，柔聲安撫他，"別怕，只是夢，夢啦。"

然而孫慈還是緊緊抱著他不鬆手，並不說話。

沒法子，辛幼文一隻手輕輕拍著他後背，企圖唱歌讓他鎮定下來。

"月光光照地堂/蝦仔你乖乖訓落床……"少年的聲音很低，淺淺的，柔柔的，在朦朧夜色中迴響。

一遍過後，孫慈情緒早已穩定下來，掌不住笑了。

"當我三歲小孩子呢。"

見他總算好了，辛幼文鬆了一口氣說，:"可不是，發了噩夢抱住我不放，不是小孩子是什麼？"

孫慈仍舊沒鬆開人，"那我情願一輩子做你家小孩兒，讓你抱。"

辛幼文這才恍覺自己還在他懷裡，忙掙脫了他，心中暗暗慶幸沒開夜燈誰也看不見，氣不過地啐了他一口，說:"睡吧，明天還要上學。"躺下來面朝外，扯過被子，閉上雙眼。不想裡面的男生挨上來，貼著他的後背，辛幼文心怦怦亂盪，卻沒出言呵斥對方，只是僵著身體往外再挪了一點點。這回孫慈不再貼上去，失去了那股強烈的接觸感，辛幼文安穩地很快重新陷入黑甜夢鄉。

夜深風來，枕邊是少年細微均勻的呼吸聲，不知何時他已經翻過來面朝上熟睡了，手臂緊緊挨著孫慈的手臂，肌膚相貼的地方溫熱，彷彿也感受到了對方血管的涌動。

他遲遲睡不著，腦里思緒紛飛，先前的夢境時不時回到他腦海中。

登山，墜崖，二十六歲的他死了。車禍，血肉模糊，那是他的圓圓。跌落山崖那一剎，他是驚懼而又覺得了一些歡喜的，隨圓圓而去也好……

不知如今算不算隨圓圓而去？他們又重新見面了。這是夢？還是現實？孫慈睜著雙眼，焦點渙散，這夜幕越發迷離。

豈知莊周夢蝶，蝶夢莊周？

窗外竹葉沙沙微響，紗窗上花影搖曳，室內暗香浮動。孫慈稍稍側過半邊身子，抬手碰了下少年的臉頰，一束月光落在他臉上，照出他瑩白額頭。

好夢，my Cinderella .

他默念道。

這次，我一定不會讓你離開了。但願人長久，是同許過了願的。

返校仍舊是如水日子。

話劇社演出那日，高中三個年級的學生齊聚禮堂。這次演出除了辛幼文他們的長劇《小王子》，還有同社團另一個劇組的小品《新編白雪公主》，以及相聲社的一個節目。

《小王子》是第一個節目，辛幼文等演員早早在後台化妝，找了幾個女生來幫忙準備妝容。整裝完備之後，辛幼文成了個衣著邋遢、面容倦怠的男人，黑眼圈重得跟什麼似的，把突然進來的陸澄唬了一跳。

"圓圓啊，緊張不？"陸澄拿手勾住他肩膀。

辛幼文很坦誠，點點頭，接著問:"怎麼辦？"

還在塗脂抹粉的馮川媚聽見了陸澄的聲音，轉過身來說，"你就盡量別看台下的人，一心一意在台上，盯著和你對戲的人。"

她旁邊的余慥聞言笑了，"川媚，my dear rose，你這是坑我吧。我怕被辛幼文牢牢盯著，一緊張給忘詞了或者笑場了。"

辛幼文無奈，"我的眼神很可怕嗎？"

四周的人都憋不住樂了。

這時孫慈走了進來，環顧四周，找到辛幼文，徑自走過去。

陸澄一見他就想鬧，把辛幼文拉到身後去，一副老母雞護小雞仔的口吻:"哦喲，孫慈同學，你又來拐我們圓圓小朋友了。"

"惡人先告狀。"孫慈辯駁。

這倆人真是的。辛幼文掙開陸澄，"別玩了，要準備上場了。"

離開場大概還有十五分鐘，外面一陣陣喧鬧聲。

"孫慈我們走吧。"陸澄邊往門外走邊回頭叫男生。

"等會兒。"這陸澄，才來就催別人走。

孫慈從外套口袋摸出一顆麥香糖給辛幼文，輕聲說，"去吧，別怕，我在台下看著你。"

辛幼文愣愣地攤著手掌。

孫慈出去，陸澄跟著他去了他們1班的位置。孫慈猜他是要找季曉聲，果然陸澄在人群中看見季曉聲就丟下他了，湊到男生身邊坐下。

孫慈搖搖頭，頗為無奈。

難不成這顆橙子要把自己送出去了？

演員，道具員等各人準備好，有條不紊展開這齣戲。

玫瑰花出場的時候，禮堂響起了一陣嘩聲，許多人竊竊私語了一會兒才恢復安靜。

"馮川媚大概是我們的級花吧？"陸澄低聲對季曉聲說，"我們班好多男生喜歡她的。"

他靠得很近，說話時氣息直灑在耳朵根，季曉聲克制著自己去摸摸耳朵的莫名衝動，保持平靜，"哦。"

季曉聲的反應太冷淡，陸澄疑惑發問，"你不喜歡她嗎？"

季曉聲想也沒想，"不認識。"

連向來被女孩子們稱為不解風情的陸澄也對他感到無語了，"曉聲你怕不是要氣死那些人。"

到底是哪些人呢？季曉聲掀了掀眼皮，看見陸澄端正了身體注意力重新回到舞台上，他也就吞下了疑問。

台上的玫瑰花正面對即將遠遊的小王子，卸下一切遮蓋的言語，拔掉她的刺。

孫慈雖然對馮川媚有無法迴避的一些敵意，但還是承認她演得很好，這時她就是在場所有人心目中那朵玫瑰，小王子心愛而無可奈何的玫瑰。

然而孫慈要的不是玫瑰，他在等他的點路燈的少年。

小王子來到第五個星球，一顆奇怪的最小的星球，那裡有一個晝夜不息守著路燈的人，每隔一分鐘點亮路燈然後又熄滅它，連一秒鐘休息時間也沒有。不是命令變了，是時間變快了。可是他卻守在原地，這麼辛苦呀，還是沒有罷工。

孫慈一刻也不敢錯過，緊緊盯住台上的少年，看他成為另一個模樣，說著遙遠星球的話，卻還是他的圓圓。

手心汗涔涔的，辛幼文握著拳頭，對著余慥說台詞時，眼神其實是飄的，口腔里還殘留著麥香糖的味道，他吐出一句話的最後一個字趁機舔了舔齒背，覺得那甜味滲得很深。

別怕，我在台下看著你呢。

糖的主人如是說。

辛幼文不動聲色地看向觀眾席，眼光在黑壓壓的人頭裡逡巡，找到了坐姿格外挺直的孫慈，視線在半空中相交。他確信，孫慈也在看著他。

那迢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讓他安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