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結束後，大家都鬆了一口氣，預備好好放鬆一下。

孫慈左不過去找辛幼文，纏著他在一塊就好。

才考完試，這個周末沒有作業。

十一月，天氣慢慢轉涼了，陰天的日子多了，太陽也想要睡懶覺了。

陰天，在書房看書正好。孫慈說。

「晴天就不好嗎？」辛幼文質疑。

「隨口說的嘛。」

汪曾祺先生的文集看完了，辛幼文準備把近現代的戲劇作品看一看。不知多久，眼睛酸痛，他放下書站起來，注視窗外的綠植，休息一下。

孫慈卻把他手上的書拿到他跟前讓他看，面上微微笑著，神色很是可疑。

「什麼呀？」他邊說邊轉過書看封面，《弁而釵》，「你又拿辛長蘅先生的禁書看——」

話頭猛然而止，他啪地把書合上，丟回孫慈懷裡。

「孫慈！」

孫慈把書接住了，將辛幼文的去路攔住，不讓他走開，「你從來沒看過嗎？」想也想得到，他的乖圓圓怎麼會呢？

辛幼文漲紅了臉，「就算看，也不用和人分享吧！」

更何況還是什麼搗弄眼兒的事。明清男風太盛，被禁的小說少不了有男性之間的性描寫，那會子連同性題材的小說都有了。他不是現在才曉得有這事存在的，連他鐘愛的張岱也自評愛孌童。他早知道這世界上除了男女之愛，還有同性之間的感情，不僅僅是為了情慾，他們之中有的也是有真情的。孫慈存心給他看這些，又想怎麼樣呢？

「圓圓。」孫慈拖長了聲音叫喚他，整個人倒在他身上來了。辛幼文渾身一個激靈，雙手去把他推開來。

「你……」臉上越發紅了。

孫慈笑吟吟欣賞他緋紅的臉色。春日裡盛開的桃花。

對這莫名其妙的傢伙，辛幼文毫無招架之力，只得逃出書房，去奶奶身邊尋個安全了。孫慈總不至於膽大包天，在老人家面前調戲他吧？

——調戲？這詞讓他立時驚愣住了。

見把人嚇跑了，孫慈也不去追，把書放好，出門去廚房找到祖孫倆，打聲招呼要走了。辛幼文頭也不抬地擇菜，然而泛紅的耳朵尖出賣了他。

孫慈按捺住要吹口哨的衝動，晃悠悠地走了，經過散尾葵，伸手撥了撥它細長的葉子。打角門出巷子回家了。

晚上臨睡覺時，辛幼文翻出被他夾進書里去的那封信。信封里的白蘭花香氣若有若無，勾著他的鼻子，回到夏天裡去。

才掃了幾眼，又立刻折起來，自己覺得臉頰發燙了。

「如今我一定要你知道。」

要他知道什麼？——莫將瓊萼等閑分。

這究竟是戲談還是？他看不懂自己認識十多年的友人了，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態度委實飄忽。

忍不住重新展開信紙，再看一遍，細細地。

還是理不出個頭緒來，辛幼文重重地嘆口氣，把信紙塞回信封里去，夾進書把它放回書架底層去。

其實寫得還挺好的嘛。辛幼文沒法拋掉這個念頭，不得不承認了。

只是有一點讓人氣惱，老說他是哭包，不就小時候管不住眼淚哭得多了，現在明明不大掉眼淚了。

算了，別想他了。越想越心煩。睡吧。

少年在墨藍天色裡帶著笑的「Good morning,My 9o'clock Cinderella.」卻浮上心頭。

唉，孫慈，哥哥哎，你想讓我怎麼辦？

這麼憂愁著睡去了，跌入夢鄉。

次日辛幼文醒來，剛動動腿，只覺身下一片冰冷，先前的夢紛繁而來了。

帳子，鴛鴦被，光潔白皙的身體，時高時低的黏膩嗓音，顛來倒去的身影……夢裡他似乎是冷眼旁觀的一縷意識，床上那人把底下人翻轉身子，赫然是兩個男子。

夢遺。辛幼文知道這是正常的生理現象，可偏偏要在做了這樣的夢之時發生，怎能不令他多慮？

哪裡願意去深思，索性一股腦把罪推到孫慈身上去，都怪他給他看那書，都怪他常常把些戲話與他說，都怪他動手動腳的……

先別管他了，眼前緊要的是如何瞞過爺爺奶奶去洗被子。他偷偷摸摸拆了被單，換下內褲，團成一團，躡手躡腳抱去洗浴間，放在桶里，水龍頭開關只擰一半，以免水聲太大。

水流細細的，好不容易才等滿了水，辛幼文蹲在地上剛要著手洗，門被敲響了。

「圓圓，你好了嗎？」是奶奶。

辛幼文慌忙站起來，擋住水桶面向門板，大聲回答，「沒有，我剛進去，奶奶您要是上廁所去另外那間。」

還好奶奶什麼也沒懷疑，走開了。

可是洗完了晾哪裡了？奶奶終究會發現的。

辛幼文沮喪地蹲下來，在清早的冷空氣中搓起被單來。

都怪孫慈！

數十米外，孫慈坐在餐桌前打了個噴嚏，他在桌上的紙巾盒抽了張紙巾擤了擤鼻子，抿嘴笑笑，自語道:「肯定是圓圓想我了。」

晨跑時，孫慈只看見辛震川老先生。

「欸，圓圓呢？」他張望著老人家身後的重綠疊翠的院子。

「不曉得今兒個是做什麼了，死活不願意出門，說身上犯懶不想動。」辛震川搖搖頭，為自己這孫子的異樣感到無奈，「別管他了，他奶奶肯定著緊呢。咱們倆走吧。」

雖然放心不下，但孫慈沒再說什麼，和他慢跑著出巷子。

晨跑完，孫慈打包了腸粉和水晶餃，跟著辛震川進院子，直接往西廂而去。門沒鎖，虛掩著，推開一看，空無一人。遂轉身穿過迴廊，往角門那頭尋他。

辛幼文正坐在枝葉稀疏的紫薇花樹下喝粥，抬頭見是他，登時垂頭，恨不得把臉埋進碗里去，只不要和眼前人相見。

孫慈如何不明白？分明什麼事也沒有，只是不想見他。是不想，還是羞於見，那就值得好好琢磨了。

笑意自心底浮上臉來，壓也壓不下去，孫慈坐在他對面，把腸粉和水晶餃擱在他跟前，打開包裝盒，「喏，給你買的。」

辛幼文不想見他，可受不住美食的誘惑，抓起筷子就吃起來，只是始終沒有看對面的孫慈一眼。

圓圓呀。

孫慈臉上的笑容越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