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考，中考，國小畢業考試。孫良這小子要畢業了。

大傢伙兒去參加他的畢業典禮，已經一米五三的傢伙，禮物抱了個滿懷，笑得沒心。小孩子的笑。哭也是小孩子的，和即將各奔東西不得不解散的球隊隊員哭成一團，家長們都站在一旁看著，輕聲交談幾句。

那是孫良最後一次哭。孫慈記得，國中後，孫良簡直是青春期劇烈變化的典範，身量三年內拔高到一米八，性子也跟著越來越悶，沉默寡言，不和任何人有言行上的親昵，酷成一座冰山。不過對他這個哥哥，還是很聽話的。

孫慈抱著此刻還是個別彆扭扭害羞又坦率的孫良小朋友，在枝幹虯曲、花繁葉密的雞蛋花樹下照了張相。

陸澄闖進了鏡頭，後面還拖著個季曉聲，於是辛幼文也來了，陸陸續續所有人都站進取景框，挨挨擠擠，沖著鏡頭揚起笑容。

孫慈他們因為高，站在最後一排，陸澄站在孫慈旁邊，左顧右盼時看見孫慈的手從圓圓肩膀上滑了下去，摟住了腰。辛幼文動了動，孫慈沒有放開。

陸澄挪開眼，須臾又偷看，來來回回，就是覺得不對勁。他們倆好得越來越……過分了。他們仨從小玩到大，不知道何時這倆人之間的感情就越發比和別人的不一樣了。

不一樣……

當他無數次投過去目光，孫慈終於忍無可忍地回以他一個挑釁的眼神，大有你再看我就把你丟出去的意思。

陸澄無語，抬頭望天，以至於那一瞬間攝影師按下快門，定格了他的倆大鼻孔，日後讓孫慈掌握在手裡。

季曉聲隱約察覺到身邊兩人的暗潮湧動，疑惑看向陸澄。

陸澄仰頭對他笑笑，內心極其悲憤:季曉聲又高了!再這樣下去他豈不是要搬張凳子來踩著和他對視了?

餘光從眼角溜上去，一節瓷白的脖頸，青色動脈微微起伏，再上去，是線條堅冷的側臉，泛青的胡茬子，必定是早晨出門前才剃過的。好像快要步入成年的世界了，荷爾蒙，雄性激素，多巴胺……

我在想個什麼鬼?陸澄驀然醒悟，陷入自我反思。

次日陸澄和季曉聲去做義賣活動，為腦癱兒童的協會籌集資金。這樣的義賣每個月都會定期舉辦兩次，因為每次的善款並不多，很少有過千的。

這次在商業中心的廣場，季曉聲帶了琵琶，依舊要彈唱吸引市民的圍觀興趣。

這些吃喝玩樂的地方，女孩子成堆，一波波被季曉聲引了過來。學生是最有心支持公益活動的，不多時就賣出去一半東西。

「季曉聲，你真好使。」陸澄貼著他耳邊道。

季曉聲一動，耳朵就碰到陸澄唇上去了。微微一愣，他若無其事地重新拿起琵琶。

「……」

好煩這傢伙。陸澄心裡這麼想，可什麼也沒說，站起來到攤子前頭招呼客人。

季曉聲歇會兒，唱一支歌，再休息一陣，這時候就會有不少膽大的女生湊過去搭話。季曉聲冷冷淡淡，問什麼答什麼，禮貌空氣。

覺察到陸澄的視線，季曉聲抬眼，露出點無奈會意的神色，陸澄輕輕哼了一聲，別過頭和買東西的女孩兒交談。

心虛什麼，我又不是你的誰誰誰，好朋友嘛。他要是能和女生……這樣就繼續回到正常的軌道上來了。至於別的，算了吧，這世界還不夠溫柔。

「喂，橙子你自個兒瞎樂啥呢？」同行的志願者珍姐調侃他道。季曉聲隨即看他一眼。

陸澄故意不看他，鼓鼓臉，反駁珍姐：「哪有！您看錯了！」

日暮歸家，季曉聲還是坐在陸澄的腳踏車後頭，拘束地收著兩條越來越長的腿。

陸澄以前疑惑他怎麼不騎自己的車，後來以為人家是有意如此，也就悶聲不吭了。他不好意思提！又怕傷人家心！他心軟！

季曉聲實際上骨子裡有幾分懶，習慣了陸澄過分的熱情後，和他一起出去都是自動自覺坐他後座了。他絲毫不知前面的人，內心已然演繹了一出又一出的大戲。

陸澄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中，季曉聲在後頭一路望著晃過去的街景，榕樹下停著一輛賣糖炒板栗的推車。

他扯扯陸澄的衣服後擺，「停一下，橙子。」

「啊？噢噢！」

陸澄急剎車，扭頭想問有什麼事，只看見季曉聲的背影，走向二十多米外的攤子。

陸澄笑了笑，季曉聲還挺貪吃嘛。他留在原地，兩條手臂靠在腳踏車頭上，哼著方才季曉聲唱過的一首歌，等他回來。

夕陽餘暉灑落，細葉榕與垂柳的樹影重疊搖曳。等了會兒，陸澄回頭張望，就見季曉聲向他走過來了。金色的光和黯淡的樹影在他身上紛紛拂拂，波光粼粼的河流似的流到他身後去了，少年的面容就在這光與影中浮現。

陸澄傻愣愣地抬起手，按了按左胸口，讓到了跟前的季曉聲看見，問他怎麼了。

聽見問話，好一會，陸澄才抬頭看著他的眼睛，表情也有些呆愣，「季曉聲，你做了什麼？」

「？」季曉聲舉起裝著糖炒板栗的紙袋子，「買這個，你吃吧。」

陸澄眨巴著眼，將視線凝在眼前的紙袋上。

季曉聲皺起眉，叫他：「陸澄？」

陸澄總算回過神，幹巴巴大笑兩聲，「沒什麼沒什麼！我剛剛愣神去了！你也吃！吃吃吃！」

他表現得太過莫名其妙，季曉聲也一頭霧水，被塞了一嘴板栗——帶殼的。

陸澄握著車把，直行，拐彎，衝下坡，帶著熱氣的風劈頭而來，擦過耳邊，呼呼響。他身後的人安靜無聲，彷彿不存在。

陸澄眯縫著眼，望望頭頂的樹葉霞光，總有大事不好的感覺。

期末考試，大家好生亂了一陣子，考完才鬆了一口氣，預備在短暫的暑假好好玩一下。

這個暑假，孫慈和辛幼文可沒空玩，他們要上輔導機構，準備藝考的事情。此外，學校的暑期社會實踐還是要做，還得抽空跟著陸澄他們去參加些志願活動。

孫慈和辛幼文時時刻刻黏在一起，連志願隊伍里的阿姨都說他們倆好成一個人了。陸澄自打那次拍照起，就覺得他們倆之間有貓膩。

這下有事沒事就目睹倆人膩膩歪歪的，眉目傳情，暗送秋波。某一個瞬間，他猛地醒悟了，這這這……他們倆該不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