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周婆婆不見影了，謝枝蔚蹲下來，對著竹夾膝道:"竹郎，變回人罷。"

小竹妖小聲說:"我要睡午覺了。"

"哦?那今夜的柴火不愁了。"謝枝蔚一本正經，"明年今日，是你周年。"

又來這套!

"我不夠燒一頓飯的，你饒了我，好不好?我我，日後回山了給你送春筍和冬筍吃。"

謝枝蔚聽他軟聲軟氣，透著點兒可憐的意味，想笑，繃緊麵皮，沉聲道:"不好，我要你做書童，你不變做人，怎行?"

被逼無奈，小竹妖變成人，屁股著地，坐在地上，抬著臉看他，眼眸水潤，可憐巴巴的，也有幾分嬌憨可掬。這小妖呆是呆了些些，看著不蠢，又識字，帶在身邊挺好。晚上還能用竹夾膝，一舉兩得——有些無恥。謝枝蔚覺得自己和阮琛待久了，好的不學，慣熟了他壞的幾件。

謝枝蔚捉住他手腕，拉著他一同站起來，到書桌邊，"我缺個書童，你應下了，我也不燒了你，也不請道士來捉你，行也不行?"

小竹妖哪裡有拒絕的份兒?只索點了頭，日後再另作打算。認真思量一番，他目下不得不留在謝家，現在被他知道了自己是妖，想方便走動，自然是得了個正當身份為好，他好能夠出門打探消息，早日回落柿山。不知這些年，十一還在不在？可別也叫人捉了去……

謝枝蔚當下寫了合同文字，簽字畫押，三年為期。

「你叫什麼？」

小竹妖搖頭:「我沒有名字。」

「竹郎卻當不得官名。」謝枝蔚沉吟半晌，「我替你取一個名，可好？」

坐不改姓，行不更名，姓名於人而言至關重要。小竹妖卻沒有這樣的意識，懵懵懂懂，想他也該有個名字，於是點點頭答應了。

「你既然是竹妖，那麼——單名一個筠字，你意下如何？」

「好。」

「姓什麼？」

千家姓，難抉擇。少年想了想，幹脆回答:「我隨少爺姓。」

謝枝蔚瞥他一眼:「我又沒讓你簽賣身契。」

少年面露迷茫:「不行麼？」

「行，怎麼不行？從今往後，你就是我謝枝蔚的書童，謝筠了。」

少年答:「是。」

見他乖巧伶俐，謝枝蔚甚是滿意。

收好文書，謝枝蔚領著新任書童謝筠去見周婆婆，說是城西的王牙婆替他找的人，原是好人家的孩子，可惜父母雙亡，家中無人。年方二八，為人乖順，更喜能識文斷字，十兩銀子賣與他做書童。現今取名謝筠，小名竹郎。

「您有什麼幹不了的，叫竹郎幫把手，他還不懂事，您多照顧。」

周婆婆捉著謝筠蔥白的一雙手，上下打量，笑得眼角堆褶子似三月盡頭花，對謝枝蔚道:「這麼個水靈靈、嫩生生的可愛孩子，老拙可捨不得使喚他。」

謝筠臉頰發紅，囁嚅道:「婆婆，我會聽話，好好做事的。」

「哎，真乖。」

謝枝蔚見周婆婆對謝筠很滿意，放心了。至於謝筠的戶籍，利用前師爺的身份，打通關節不是問題。

千算萬算，不想入了夜，周婆婆親自陪謝筠去下房收拾，殷殷叮囑:「你才做這些事，不大習慣。明日倘或不知醒，老拙自然來叫你，偌多事一樁樁慢慢兒教導你，莫急。」

謝筠自然不肯去謝枝蔚房裡，變回竹夾膝與他摟抱。他心裡高興，面上便露出來，笑眼彎彎，謝枝蔚一望而知。挑挑眉，一言不發，回房去了。

日後隨身侍候，由不得你。再不濟，他買多幾個竹夾膝放寢房裡頭，怕他則個!

次日，謝枝蔚特特攜了謝筠過間壁，找阮琛。紅鯉卻說，阮琛不在家，叫城西劉公子拉去赴宴了。

謝枝蔚敗興而回。

謝筠頭一回離開謝家，自然好奇，但礙於身份，不能夠隨意行動。臨去，他回頭多看幾眼，就見紅鯉姐姐朝他擠了擠眼，不知是甚麼意思。他依稀覺得紅鯉姑娘身上有熟悉的氣息。

傍晚，阮琛來了。見了謝筠，卻不驚訝，只淡淡問他叫什麼，多大了？

謝筠去備茶。阮琛湊到謝枝蔚身傍，一臉玩味:「竹郎？嗯？」

謝枝蔚笑而不語。

阮琛扇著紙摺扇:「你家竹夫人呢？」

謝枝蔚聽他點出了關鍵字眼，有些驚訝，「你以為……？」

阮琛合扇指了指他腹間:「我以為的——盡皆在你肚裡了。」

打啞謎呢。

謝枝蔚笑，歪在圈椅里，滿不在乎道:「管他呢，反正我有了個書童。」

「白日陪讀夜裡伴眠？」阮琛口快。

謝枝蔚半闔著眼，食指輕輕敲著扶手，還是那般含著笑，聲口卻冷冷的:「阮兄，夠了。」

「是我造次了。」阮琛立即從椅子上起身賠禮，「往後再說這話，叫我嘴裡噴蛆，舌頭生瘡。」

「沒得噁心人。」謝枝蔚笑開來。

阮琛不答，視線望出去，小書童正端著茶托，小心翼翼走過葡萄架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