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筠尚未成人，在頂上梳個總發，系淡青頭巾，身著青單衫，亭亭立在一側，就像庭中的青翠修竹一般，沒有半分奴才蠢樣，端的一個好人家孩兒 。

阮琛同他賠禮道歉，謝筠不明就裡，把眼看覷旁邊的謝枝蔚，謝少爺以眼神示意他別理會。阮琛都看在眼裡，含笑不語。

阮琛開口:「入夏有些日子了，我想之蕤還不曾裁得幾件夏衣，謝筠小弟想也缺件兒衣裳。近日我家鋪里新進了許多夏布，改日去挑幾匹做衣裳，當作賠禮如何？」

謝筠於此人情世故一概不曉，瞥向謝枝蔚等他回覆。

謝枝蔚想也不想:「多謝了。」轉頭對小書童解釋:「他是個小員外，富得流油，你不用同他客氣。」謝筠懵懂地點了點頭。

阮琛搖搖頭:「你還真是不見外。」

「過兩日，我再作幾幅工筆山水送你。」謝枝蔚許諾道。

阮琛喜不自勝，連聲稱好:「之蕤丹青難求，我可是佔了便宜。」

謝筠記起不小心看見的那幅畫像，在謝枝蔚筆下簪花低眉的他，梔子花似從紙上浮起縷縷香氣。

他模糊地想著，下人是不堪入畫的。轉念又想，他又不真箇長久做他下人，他是妖，自由生於天地的妖，不該受人拘束……

謝枝蔚扭頭見小書童發愣，削了他一個栗暴:「發甚麼呆？去找周媽媽，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小竹妖揉著腦門，鼓了鼓嘴:「是，少爺。」

第二日申牌時分，落過一場雨，涼爽了些許，謝枝蔚帶小書童出門。

謝筠還沒出過水橫枝巷，對此興緻勃勃，很是期待。周婆婆笑他像個小孩兒，謝枝蔚心道:哪裡是像，分明就是個小孩子。

謝筠抱著一柄油紙傘，傘都快和他人一般高了，看著有些好笑。謝枝蔚用摺扇輕打了下他頭巾:「再長高些，瞧著弱不禁風似的，肉都長臉上了？」

「……」謝筠悄悄伸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臉頰，確實肉嘟嘟的。謝枝蔚瞥見了，暗自好笑。

青竹縣雖不是什麼省府大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六街三市都不缺，一樣熱鬧。

走到櫻桃街，一家生藥鋪設在那家門首，內有個紅襖綠裙的婦人挑起簾子，目不轉睛地看著謝枝蔚，恨不得一碗水吞了他落肚。

謝枝蔚目不斜視走過去，謝筠扯扯他衣袖:「少爺，有個姐姐看你呢。」

「就你眼尖。姐姐？哪裡來的姐姐，你該叫一聲好婆子。」謝枝蔚邊走邊說。

聽出他冷嘲熱諷的口氣，小竹妖骨嘟下嘴，不敢再說了。周婆婆老說謝枝蔚如何好脾氣，他怎麼就沒瞧出來？

兩人步上縣裡最大的青溪橋，橋上人流如織，橋兩側全是店鋪攤子，一家挨一家，目不暇接。

開油店，擺肉鋪；補錫壺，納鞋底；賣風吹，糶米糧。茶，酒，湯糰，炊餅，糖葫蘆，核桃酥。謝枝蔚在前邊說，「這個，這個，還有這個」，小書童在後邊吞著口水邊掏錢。

橋下，短衣笠帽的貨郎挑著擔兒賣各色貨物，賣掃帚、木梳、麻線、胭脂等雜物，還有賣黃瓜、紫茄等菜蔬的。

老漢引著兩隻小猴兒在耍猴戲，謝筠一路盯著倆猴子。落柿山上也有猴子，常常晃過竹林，去摘果子吃。

瞽目先生擺了個算命攤子在地上，旁邊立著一根木棍，掛個招子，面寫「如神見」，背書「劉半仙」。謝筠胡亂想著，能替他算出落柿山在哪兒麼？可謝枝蔚在前邊催他了。

街心，店鋪林立，家家挑出個簾子，也有掛著各色玩意兒的，謝筠不曉得是什麼，問謝枝蔚。

「幌子，裝幌子即雲掛招牌。」謝枝蔚以扇指一家茶坊門首掛的葫蘆形幌子。

謝筠走在街上左看右看，興沖沖。染坊，竹竿高高掛了幾片各色的染布；席鋪，就用一張席子捲起來做幌子，上書「如意席鋪」；檳榔鋪子，兩個白地燈籠各書「檳榔」二字，下吊大紅流蘇；糕點鋪，彩紙剪裁成四樣東西，繩子依次串起蝙蝠、香椽、蒲扇、謦，合起來就成了福緣善慶四個字。

謝枝蔚一樣樣說與他知，謝筠聽了都覺新鮮，都喜歡，臉上笑意不絕。謝枝蔚這才發覺，他笑起來有兩個小小的梨渦。

小書童一見賣糕點、蜜餞的，就有些走不動道，眼巴巴地瞧著那些好吃的。謝枝蔚走過去了，又轉回來，到底買了。謝筠笑得眉眼彎彎，梨渦淺淺，真心實意地道一句「謝謝，官人真好」，謝枝蔚輕哼了一聲。謝筠兩袖子塞得滿滿噹噹，一路走一路吃。

他只顧低頭啃個炊餅，冷不防和前邊一個人打個胸廝撞，爭些將手上的東西掉地上了。

是個著山玄色衣衫、作小廝打扮的少年，左邊額角有一塊紅疤，不大不小，格外引人注目。少年看見謝筠，面有驚訝之色，皺著眉，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又看到謝枝蔚，面色更是變了變。謝筠正疑惑，他連道歉也不曾，就走了。

「相識？」謝枝蔚心知不太可能，還是這麼問了。

謝筠搖頭，他沒見過那人，可是，依稀有些奇怪的感覺。他想不通，自然就不想了。謝枝蔚也不放在心上，問他有沒有傷著。

「沒有。」

「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