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阮琛叫謝枝蔚去望潮樓吃一杯，權當壓壓驚。

傷好後的夏雲菘也再度以人形示人，隨侍於阮琛身邊。

青蓮湖依舊遊船如織，望潮樓熱鬧如初，端午日的驚險，似已成過往雲煙。

酒保上酒後，阮琛先點八寶鴨、鰻粉豆腐、紫莧羹，謝枝蔚次點荷花豆腐、醉蝦、雪花酥、小甑糕。

吃得差不多了，兩人把杯說幾句閑話，論些兒詩文。

間壁一陣熱鬧，不多會兒，幾個僕人簇擁著個鮮衣凈靴的美少年走過來。

那人是縣中有名的紈絝子弟，蘇家小兒子，長得是俏，可金玉其外，不知其中如何了。蘇小官人朝二人作揖:「在下蘇瑾之，適才聽聞兩位兄長在此飲酒，特過來拜見。」

這蘇瑾之，阮琛是見過幾面的，謝枝蔚則是頭一回見。阮琛對人，只要對方不先撕破臉，他一向是笑臉蜜口。謝枝蔚一言一行不失禮數，只是淡淡的。

三人聊了一會兒，蘇瑾之提出上戲園子去聽戲。盛情難卻，不好拂了他面子，二人答應了。

出瞭望潮樓，三人就坐蘇瑾之的馬車，夏雲菘和謝筠坐在後頭的車上，蘇家僕從騎馬，一同往熙春園去。

車馬到了戲園門口，眾人尚未下車，便見一輛車弛來，停在兩株紫薇花樹下，周圍人嚷嚷著「柳月官」。

蘇瑾之笑道:「今日來得巧，碰上柳月官登台演唱，兩位賢兄有福了。這柳月官是新來的，才貌出眾，嗓子極佳，不知勾了多少人的魂兒。」

聽他這一說，二人自然有幾分好奇。但見對面車上，一隻手款款掀起簾子，露出車中人容顏來，麵粉唇朱，神采煥發。薰風過，紫薇花瓣飄落。那人抬起眼，眼波流轉間，正對上謝枝蔚。

確實是美，可也不過是一副皮囊罷了。謝枝蔚淡淡別開眼，不以為意。

甫一進門，人聲鼎沸，滿坑滿谷都是人，各種氣味夾雜於熱浪撲面而來，謝枝蔚登時蹙額，謝筠連忙給他遞上摺扇。扇子才熏過香，微有些清曉山林竹露的清冷氣息，謝枝蔚借扇虛掩住口鼻，方覺得好受多了。

還是自家書童窩心，回頭給他買幾樣果品。

看座兒的見著蘇小少爺，滿臉堆笑，屁顛屁顛地引著他們上了樓，尋個好座。又等蘇少爺的跟班鋪上褥子，三人方才坐下。這時，茶水、果品等物都端上來了。

台上正唱《虎囊彈》的《山門》，鑼鼓聲聲，熱鬧得很。

「今日我偏要柳月官唱一出!他不唱，老子砸了你們的戲檯子!」樓下忽有人高聲喊道。鬧哄哄間，上來了一個錦衣華服的大老官，四十齣頭，酒糟鼻，金魚眼，生得是五大三粗，滿身村野俗氣。

他一見蘇瑾之，過來唱喏道:「蘇老弟，你也在此!巧了巧了。」

蘇瑾之勉勉強強作了個揖，呼他錢老爺，蘇家跟班忙不迭鋪褥子讓他坐下。

錢老爺坐定了，大家互通了籍貫、姓名。

這人阮琛是認得的，廣東商人錢多益，人如其名，闊佬，俗氣，俗得阮琛和蘇瑾之兩位長袖善舞的人也不喜與他應酬。

錢多益身邊還跟了兩個人，一名李二泉，一名羅大山，皆是青竹縣出名的幫閑篾片，平日不務正業，專一巴結老爺公子，拍馬屁，‌呵卵脬，就恨那些個闊佬不生痔瘡，沒得機會給他們吮癰舔痣，以表志誠之心。

一個闊佬，三位美少年，那些相公見了，不呼即來。模樣兒一般，同柳月官真真是雲泥之別。

一個自稱雙玉的挨著錢多益坐下，腿貼腿，肩靠肩，眉來眼去，明擺的是老相識了。

一個小相公見過阮琛一次，認得他，笑得花枝招展，要與他陪酒。夏雲菘黑著一張臉，擋住他貼上來的身子。

謝筠沒他鎮定，手腳無措，不知怎麼辦才是。頭一回進戲園子，堪比進衙門，他看這些相公，一個個濃妝艷抹，眉花眼笑都像是要吃人的眼神。

謝枝蔚和阮琛拒絕了兩個要陪酒的相公，蘇瑾之也沒留下一個，許是看不上他們。

錢多益和雙玉都劃拳豁指頭了，不一會兒，雙喜輸了，錢多益掐了下他的臀，笑得橫肉直顫:「小乖乖，給爺爺敬個皮杯。」這會子儼然忘了柳月官是何許人。

雙玉嗔他一眼，握著嘴笑道:「歹冤家，存心叫人出醜不是？」

立在謝枝蔚身後的謝筠心裡直嘀咕:皮杯是甚麼？犀牛皮、虎皮做的杯子不成？

他再抬眼，卻見雙玉已跨坐在錢多益的大腿上，含了一口酒，放下杯子，雙手捧住他的大腫臉，對準他的肥腸嘴，就這樣親了上去。連連這般渡了三口酒，敬了三皮杯。

謝筠目瞪口呆，如遭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