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過了戌牌時候，江面水霧繚繞，落月西斜。船泊在岸邊，船家早已打起山響的呼嚕。

謝枝蔚獨自在船頭，四下張望，忽然見謝筠坐在他身後，滿面通紅，醉得厲害，嘴裡不知咕唧些什麼。

這小子，不看著他，就不知節制。

謝枝蔚本也是半醉，忘了自己在冷落他，欠身對他道：「竹郎，這兒風涼，快進去。」

謝筠醉眼迷離，隱約見一張熟悉的面孔在眼前晃，嘴裡笑一聲，鼻子抽泣一聲，「謝枝蔚……是你，你不是不理我了麼？」

謝枝蔚嘆口氣，握住他一隻手腕，柔聲道：「這會理你了，快起來罷。」

少年歪著頭，竭力睜大眼看他，忽而氣憤道：「騙子!你還要趕我走，思量我不知呢!」抽抽鼻子，眼角越加染紅，透著十二分委屈。

謝枝蔚好笑：「誰說要趕你走了？白紙黑字，三年為期，誰准你走了？小酒鬼。」用食指捺了他鼻尖一下。鼻頭也泛紅，不知是喝多了酒，還是叫風吹成這樣的。

小酒鬼眨巴眨巴眼，沒聽明白，眼淚花還在眼眶裡頭閃。

謝枝蔚要拉他起來，謝筠不肯依，反而將他拉著拽著，兩人一同跌倒了。

謝筠骨嘟嘴，道：「好重，疼。」

他一說話，酒氣撲面而來。其實是離得太近了，連他眼睛底下的那粒小痣也清晰入眼。雲來月藏，滿天星子，如將盆子嘩啦一倒，星光傾瀉而下，落入江中反成星河，落入少年眼裡。

謝筠不錯眼地盯著近在咫尺的一張臉，不覺看痴了，兩條手臂勾上那人的脖子，張嘴要說些什麼，滿腦子漿糊，講不出來，來來回回地喚他名字，彷彿心底里只剩下這麼幾個字了，再也沒別的可說。

「謝枝蔚……之蕤……」

「竹郎。」

不過是咫尺，誰也不曉得是誰先動了。誰的唇恁般涼，挾著一點夜露冷意，誰的唇這樣燙，熱騰騰似燒了起來。

一船清夢，星河東流。

日上三竿，謝筠方才醒來，頭痛欲裂，嗓子眼兒幹得快冒火，坐起來又覺得暈乎乎地，一手扶著腦袋瓜，慢慢想起來了。昨兒晚上，他心裡憋得慌，一不留神喝了個爛醉如泥，這會子能不難受麼？

夏雲菘掀簾子進來，見他醒了，往外叫謝官人：「謝筠醒了。」

不多會兒，謝枝蔚進來，先倒了杯水。

謝筠見他面色柔和，端著水要遞給自己，愣怔不已。

「發什麼呆？快喝了。」

連說話也和從前一樣了，初初聽著像是不耐煩，其實聲口軟得很，眼裡還勾出點兒笑意。他以前怎地沒覺出來，這樣的謝枝蔚，待他是很好的呀。卻又不是一般的主子待下人的好，那是說不上來的一種感覺。

謝筠抿了抿嘴，猶疑開口道：「少爺，你不生我氣了？」

謝枝蔚嘖一聲：「你再不喝了水起來做事，小心我扔你下水，好讓你快快地找回魂兒來。」

「!!!」

謝筠接過茶盞，一仰頭全喝了，於是嗆了個半死，叫謝少爺看盡了笑話。

可是謝筠一直笑，嘴角快咧到耳朵根去了。

謝枝蔚上上下下看了看他，下了定論：「傻。」

宿醉的勁兒退去，昨夜的記憶星星點點湧上來。謝枝蔚落拓瀟灑的模樣、皎月，他醉倒了，謝枝蔚來握他的手，兩人一同倒下去，唇……

謝筠想到這，如一道雷劈下來，三魂六魄盪悠悠，不可置信。

謝枝蔚在船尾和阮琛說話，謝筠獃獃地盯住他，不期對方回頭，見謝筠看他，挑了挑眉，張嘴似要說些什麼，忽然又不說了，仍舊面向阮琛。

謝筠嚇了一大跳，怕謝枝蔚察覺自己只顧盯著他的嘴唇看。

他喝昏了頭，還是發夢？

謝筠發了痴，摸著自己嘴唇，似真如幻。

紅鯉姐姐說得對，酒不是什麼好東西。她如何說來著？酒為色媒人。

臉頰熱烘烘的，謝筠拍拍臉，心道，冷靜，莫要胡思亂想!

他正要出去吹吹風，外頭忽然鬧嚷嚷起來。連忙走出去，隱隱見一隻鳥在水裡撲騰，慌叫個不停。夏雲菘站在船頭，面無表情。船家一臉吃驚，對謝筠道：「小哥，這麻雀會說人語!不知怎麼來偷酒喝，醉醺醺的，被夏小哥捉住扔下水裡去了。」

謝筠定睛細看，是只麻雀，怪可憐的。

「雲菘哥，救它一救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