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雲菘看向阮琛，見阮琛點了頭才將麻雀救了上來。

麻雀濕噠噠地往下滴水，在水裡泡了這半天，酒也醒了，明白自己惹上的不是一般人，嘰嘰喳喳地同他們道歉。

謝筠拿出手帕替他擦拭羽毛，小麻雀窩在他手掌上，兩隻黑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跟著盯緊了謝筠的臉，十分吃驚。

這時謝枝蔚也走出來，問有何事體。小麻雀見著他，覺得他有幾分眼熟，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來。於是又看回謝筠，謝筠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怎麼了？」

小麻雀撲騰翅膀，哭哭啼啼道：「嗚嗚嗚你不認得我了麼？!阿青!我是十一呀！我們——」

它猛地閉上了嘴，講不出話來。阮琛微微笑著看他，面色可親，可眼神卻在威嚇他：再說下去就滅了你。簡直就是笑裡藏刀。小麻雀瞬間明白了，是他施展了手段，令自己無法開口。

「阿青？」謝筠喃喃道，心裡湧起奇怪的感覺，好像遙遙地自記憶深處有人在叫「阿青」……忽然阮琛叫了他一聲，將他如夢似幻的思緒打斷了。

「把它給我吧，這小妖酒喝多了，我讓他清醒一下。」

阮琛笑眯眯地用兩根手指捏住麻雀的後頸，提到眼前來細細端詳。麻雀嚇得一直撲棱翅膀，想喊又張不了嘴，想逃又掙扎不掉。

謝筠見它受到驚嚇，不忍心：「阮少爺，放了它罷？」

阮琛臉上的笑容越深了：「自然放它的。」

他將手一松，麻雀往下掉，謝筠驚呼一聲，就要去接住它。轉眼間，地上多了個穿褐色衣衫的少年郎，面色潮紅，眼裡含著淚，嗚嗚咽咽。

阮琛蹲下來，與他對視：「你當真認識謝筠小弟？」

謝筠一愣，知道他是說方才麻雀小妖把自己認做「阿青」的事。謝枝蔚也凝神細聽。

「……我認錯了。」褐衣少年眼淚汪汪，「我方才酒沒醒透，他相貌又頗肖我的舊友，我一時眼花了。」

謝筠道：「既然是這樣，那你也不曉得落柿山在哪了？」

褐衣少年衝口而出：「落柿山——」被阮琛輕飄飄乜了他一眼，生生將剩下的話吞了回去。

謝筠失望地低下頭，呢喃道：「也不知麼？」

謝枝蔚皺眉，看看麻雀少年又看看阮琛，還是把疑問暫時按回了心底去。

說話間，船已經傍岸，該下船走旱路了。

麻雀少年要跟著他們，阮琛沒反對，其餘人更不會拒絕了。謝筠還想找他聊一聊，總覺得他有些兒不對勁，也許他知道些事兒。

麻雀精自稱活了五百年，叫做十一，那是很久以前，一個過路人替他取的名。沒有姓，孤零零生於天地的精怪，哪裡來姓氏呢？不要也罷。甚至於名字也不過如此，當初那人何必為他取個名，萍水相逢，頃刻流散，徒留一點苦在人心中。

十一在尋人，漂泊人間三百餘年。找到了麼？找到過，又散了，反反覆復，重逢又離別，這次興許是最後一次找他了。找到後，好生告個別，從此便再也無瓜葛了。

這些個話，十一隻和謝筠說了。

謝筠對他苦苦尋找的舉動感到費解：「你為何要窮追不捨？他奪走你甚麼了？」

十一愣了下，繼而咧嘴笑得憨乎乎的，「阿筠，你說對啦，我要拿回我的東西，之後就再也不追啦。」

謝筠沒問是甚麼東西，想必是極其珍貴的，才讓他追尋了三百年。三百年，於他們妖怪而言，說短也短，說長也是長的。

當夜，一行人宿於一所古廟。

謝筠和十一兩個黏在一起唧唧咕咕說了許久的話，直到後半夜方才睡下。

夜裡風大，檐前鐵馬響個不停，謝筠睡不著，一時想到謝枝蔚，一時想到十一，胡思亂想了足有一個時辰方才入睡。

睡去沒多久，謝筠覺得有人搖他的肩膀，低聲呼喚他的名字，睜眼一看，竟然是謝枝蔚，拉他起身，一同走出門外。

月掛樹梢，萬籟俱寂。謝筠剛想開口問他作甚，忽然聽見水流聲，低頭一看，自己站在船頭，水面幽微，亮著幾點螢光。

謝筠慌了：「少爺……」

謝枝蔚伸手摟住了他，不知怎麼的，一起倒了下去，謝枝蔚壓在他身上，就如昨夜那般——那麼昨夜並非是他做夢。可今晚他沒醉，謝枝蔚也沒喝酒。

「少爺，起來，你快起來。」

謝枝蔚勾唇一笑，一隻手撫上謝筠的臉龐，「竹郎，這可是你的真心話？你不喜歡我這樣待你麼？」

謝筠嚇得話也說不出了。

謝枝蔚又是勾魂攝魄地一笑，吻上他的雙唇。

「竹郎，這樣呢？可喜歡？」

「竹郎……」

謝筠如遭雷劈，猛地把手一推，居然把謝枝蔚推進了水裡，他驚慌失措，身子一歪，也跟著掉了下去。

謝筠猛地醒了，看看自己還在床上，窗紙透亮，十一還在身邊呼呼大睡，才明白是荒唐大夢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