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夢是心頭想，又道夢是反著來的。

謝筠心慌意亂，理不出個頭尾來。怎麼會做這麼個夢，夢裡還想著那夜船頭的事是真發生過的。謝筠不敢承認，可心裡隱隱明白，那極有可能是真發生了。

謝枝蔚可還記得？他言行舉止也沒甚麼異常，大約是不記得了，畢竟他也醉了。

獃獃想了半天，謝筠才起來。

古廟破敗，只有一個老僧並一個小和尚，日子過得清苦。四周人家多住得遠，偶爾來燒個香，舍些錢糧，此外全靠師徒倆外出化緣。後院種了一畦菜，是小和尚照料著，果蔬長得好，尤其是番茄，水靈靈掛滿了三四棵矮樹。近來，不知何物隔三差五來偷食番茄，菜地也慘遭蹂躪，可把小和尚心疼死了。

阮琛微微笑了，掏出個小小的紙包，交給小和尚，說是辟邪驅怪的靈丹妙藥，灑在番茄上，等那物吃下了肚，自然受擒。

小和尚歡天喜地收下了，謝了又謝。

謝枝蔚搖搖頭，見小和尚走遠了，道：「子玉，你又戲弄人了。」

阮琛挑眉：「之蕤此話差矣，我一片好意，如何戲耍人來？」

「嘖，瞧你笑得跟偷雞的狐狸似的，誰信。」

阮琛摸摸揚起的嘴角，扭頭問自家書童：「雲菘，老實說，少爺我笑成狐狸了麼？」

夏雲菘看了一眼他的臉，即刻垂下眼，人還是冷冷的，而神色、語氣頗溫順：「回少爺，沒有這回事。」

「你明知他是護著你的，不是白問麼？」謝枝蔚笑。謝筠站在他身後，聞言也忍不住笑了。雲菘哥哥向來是最聽阮琛話的，是阮琛跟前頭一個得意的。

夏雲菘低著頭，面不改色。阮琛笑著拐進後院了。

十一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來，一起來便喊餓，沒見著一個人。變作人形，四處瞎逛，來到了菜地，見著番茄，兩眼放精光，剛撲上去摘了一個欲滴紅果，就被不知從哪出現的小和尚一掃帚打了過去，正中他屁股，疼得手裡的番茄也拿不住，掉下地摔成爛泥了。驚慌之下，十一變回麻雀，飛上了屋檐頭，嘰喳亂叫。小和尚在下邊大喊捉妖怪，一邊扛著掃帚，跳起來去打它。

謝筠等人聞聲而來，見狀，好生笑了一番，和小和尚解釋清楚了，十一方敢下地，重新變成個少年，臉上掛了兩行淚，嗚嗚咽咽地抱住謝筠，喊著腚疼，哥哥給揉揉。謝枝蔚冷著臉，從旁拉開了謝筠，「成何體統!」謝筠本就對謝枝蔚心懷鬼胎，也不敢看他，老老實實地躲在他身後。

十一看看阮琛，笑面虎一個!又看看夏雲菘，嗚——冷過三冬寒冰!罷了，一把抱住旁邊的柱子，空出一隻手揉揉腚，委委屈屈地抽噎起來。他不就是餓壞了，吃個番茄麼？至於麼？小禿廝!

他這一哭，小和尚不好意思了，自己摘了幾個番茄送到他手上，又說去蒸個餅子與他。十一一聽有吃的，立刻止住哭聲，承認錯誤，誠懇道歉。

阮琛和謝枝蔚貪看古寺周圍風景，住了兩日，第三日方才啟程。

十一與他們道別，他還有要事，恕不能隨行了。謝枝蔚淡然道：「又無人留你。」

「你——!」十一氣得跳腳。

謝筠扯扯少爺的衣袖，對十一說道：「十一，好好保重，等你完了那事，來落柿山找我，咱們一塊兒玩呀。」

十一愣了一瞬，繼而察覺到阮琛的視線，及時咽下了不該說的話，回道：「好呀好呀!」便拉著謝筠到一邊兒，離得遠遠地說悄悄話去。

「哥哥，勿怪我狠心離了你去，這也是各自的宿業，沒奈何的。」少年愁眉苦臉的，說的話少有的正經，與他平時的鬧騰樣子很是不同。

認識不久，謝筠也不知他到底是哪副模樣了。

「我只說一件事兒，你千萬別和那謝枝蔚攪到一塊兒去。」十一正色道。

謝筠不明白，被他嚴肅的臉色嚇著了，嘴上不覺替謝枝蔚辯解：「少爺是個好人。」

十一怒其不爭，卻又不能直說，何況他也不確定謝枝蔚是不是那人。「總而言之，你可別喜歡他，看他就就是個薄情之徒，必然負你!」

謝筠紅了臉：「你……你胡說甚麼？低聲則個!」不敢回頭去看謝枝蔚他們，「我們僅僅是主僕之分——至多算是有幾分交誼。」

他想起與謝枝蔚游湖吟詩、賭書嗆糕這些事兒來，他們二人到底與別個主僕不一樣，倒有些兒像知心好友，極好相與的。到底他也不是真正的奴僕之流，不過誤居人下。約滿之後，得復自由身，他與謝枝蔚自可分庭抗禮。或許，妖理應還要比凡人囂張些呢。

然而無論是主僕之分，還是清白友誼，都說不過去……

十一併不知其中底細，但情急之中，憑著直覺勸他，希望他莫要犯傻，墮入情網，錯付終身。

君不見，人妖殊途無眷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