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浪蕩里，日子流水過。月圓，桂花香十里，中秋佳節忽至。

一大早，謝筠就拉著夏雲菘在庭中打桂花，要做桂花蒸飯。放一個大簸籮在樹底下，兩人都拿了一根長木棍，狠下心去敲打那花枝。金色米粒兒攢聚成的花團紛紛墜落，下了一場花雨，落在兩人發上、衣上，「拂了一身還滿」。

謝枝蔚和阮琛坐在廊廡下看他們打桂花，閑談城中過節的瑣碎事兒，商量今晚供月用什麼餡兒的月餅。

這八月節至，城中大小人家，皆互相饋贈月餅等物。三街六市也早就擺出節日用物，果各色品迷人眼，處處皆一派熱鬧景象。

有人射門。

謝筠放下木棍，拍拍袖子上的落花，快步走出去。過了會兒，回來了，手上提了個螺鈿雕漆木食盒。

「少爺，這是端木公子差人送來的月餅。」謝筠只顧盯著它看。

謝枝蔚道：「打開來瞧瞧。」

謝筠立馬照辦。

內中有兩樣月餅，一種是足有一尺大的圓餅，另一種是精心做成菱形花邊的月餅，上頭都印著月宮蟾兔或嫦娥桂花的形狀。花箋寫著月餅的餡兒都有棗泥餡兒、肉餡兒、玫瑰花餡兒，不一而足。

「得了，都不用買了。」阮琛直接用手拈了一塊起來，早已放下打桂花之事的夏雲菘及時遞上了一條帕子，給他墊著月餅。

前些天各路人都送了糕餅果品來，著實豐富。

謝枝蔚也拿了一塊，掰成兩半，是棗泥桂花餡的，他把一半兒用手帕托著遞給了謝筠。小書童歡喜得不行，這是他最喜歡的口味了。

謝枝蔚嘗了兩口剩下的那一半兒，單手托腮，嘴角微微噙了一絲笑意，看著小書童三兩口就吃完了那半塊餅，嘴角沾上了餅屑。他將自己手上那塊也遞過去。謝筠瞧著那一彎如缺月的咬痕，有些猶豫。

謝枝蔚便說：「我吃不下了。「

小書童於是拋棄微妙的心思，接了過來，照樣吃得樂陶陶。

謝枝蔚伸出手，揩掉了他唇角的餅屑：」吃完了接著去弄桂花蒸飯。」

謝筠低下頭，一邊咬著月餅，一邊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

等兩個書童走了，阮琛以摺扇擊謝枝蔚之肩：「我說之蕤，你意欲如何？就這麼不明不白下去？人孩子多難受呀。」

謝枝蔚格開他的扇子，目視遠處的少年，懶洋洋回道：「子玉兄費心了，弟自有分寸。」

阮琛挑了挑眉：「喲，聽你這聲氣，是早已想好了麼？」

謝枝蔚輕哼了一聲，沒答話。

阮琛撐開扇子：「啊呀，竹夫人總算能名副其實了麼？不知紅定可已備好了？儐相可有了——之蕤覺著在下如何？」

「不好。」

「哎？」

阮琛再要問，謝枝蔚已起身走向謝筠那兒了。

阮琛望天，隨意搖著扇子，自言自語：「啊，自古冰人急過新人。」

月上中天，清光遍照人間。庭下空明如積水，桂影婆娑，涼風過竹敲秋韻，聲聲靜。

四人在庭中供月。設位於月出之方，桌上一碟月餅，邊上點綴著零星桂花，切成一牙牙的西瓜擺出蓮花狀，桂花酒也少不了。此外，還擺了些毛豆和洗手花。

焚畢繪有桂殿月兔搗藥的約莫寸長的月光紙，謝、阮對供桌略一鞠躬，澆酒地上，以示心意。俗語有雲：「男不拜月。」

撤掉供品，大家坐於庭中，分食供品。螃蟹也端上來了。阮琛便要行酒令，各人得說出和「蟹」有關的，否則罰酒三杯。兩輪過後，夏雲菘喝了三杯，兩頰泛紅，坐在凳子上，不吭聲兒，但有些兒呆，像是醉意上來了。阮琛自己叫停了。

謝筠三兩杯淡酒落了肚，勾起了他無限情思。哎呀，周婆婆，七郎，鍾天師，紅鯉姐姐。青竹縣離這兒多遠來著？可得費上幾日的舟車呢。那麼，今夜他們也供月罷？舉頭所見，也該是這樣一輪圓月。

謝枝蔚把杯忽低聲吟誦：」明月幾時有？「

」把酒問青天……「阮琛接著唱道。

謝筠在一邊以手輕輕按著拍子。

當是時，三更鼓響，風過微冷。桂花香氣滿庭浮動，橫斜疏影里竹葉聲聲，伴這飄渺吟唱聲，似「隨月華流照君」。

阮琛與謝枝蔚向月舉杯，同聲唱道：「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一闕坡翁《水調歌頭》盡，兩人各將酒飲半，餘下澆灑桂花樹下，濕了那樹根的雲影月色。

謝筠喃喃念著那句「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也舉杯滿飲。

情寄千里光，月中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