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外笑語喧喧，一聲男孩兒的喊話橫空而起：」我要兔子燈！還要去硯湖瞧月亮！「其家人低聲答話，聽不清說了什麼。喁喁人語聲漸漸過去了。

阮琛聽了，笑道：」連小兒尚惜仲秋月圓，知湖邊月色動人處。吾曹豈不如垂髫輩耶？「

四人遂換衣出門，上街閑逛一遭去。

長街十里，燈火輝煌，比青竹縣更熱鬧上幾分。

小伢兒跑來跑去，遊戲打鬧，笑個不停，吵個沒完。

沿河信步而行，舉目便見盛裝的女子，三三兩兩，相與結伴，風擺柳般走過橋去，暗香盈盈。

此地有女兒走月亮的風俗，一連走過三座橋而不重複，是為好意頭。

橋頭有賣果點的，謝筠見了，先掏了掏荷包，確定有帶夠錢鈔。正要問，謝枝蔚先開口了，讓他去買些回來。

謝筠買了些桂花糕和琥珀餳。阮琛和夏雲菘走在前頭，謝枝蔚和謝筠落在後面，謝筠先分給了阮、夏。

謝枝蔚等著他，卻聽到謝筠說：」少爺，你猜哪一邊有銅板？猜著了就給你吃。「

」你當我三歲小孩兒？「謝枝蔚屈指輕彈了一下他額頭。方才他們路過幾個小孩子，就玩著這把戲。

謝筠興緻勃勃，不肯放棄，將兩隻拳頭向他送得更近：」來嘛，猜猜看，不然我就把糕點吃光了。「

謝枝蔚審視了一會兒，指著謝筠的右手，」這邊。「

謝筠朝他一笑，緩緩打開手掌，空空如也。

謝枝蔚微微笑著，並無失望之色。

謝筠攤開左手，並興奮地喊道：」猊！「

同樣空無一物。猊，傳說中的神獸，善長逃遁。這時候說「猊」，也就是說掌中物悄然隱遁不見了，跑了！

謝枝蔚握住他的左手掌，含笑的雙眼凝視著謝筠，低聲道：」抓住了。「

河邊垂柳影子被燈光帶到謝枝蔚身上，斑駁陸離，面上神色模糊，可他的目光灼灼地落下來，手掌微冷，一切感覺都如此鮮明。謝筠紅了臉，一邊試圖抽回自己的手，一邊說：」哪裡抓住了。「

謝枝蔚緊緊地牽著他的手不放，輕聲一笑：」竹郎，我的小妖，別想逃了去。「

謝筠倒真有些疑惑了，由羞意引起的慌亂散了，問道：」少爺你醉了麼？我……「

謝枝蔚嘖一聲，轉身往前走，說：」子玉他們早已走遠了，等下找不到我們該急了。「

可是，手……謝筠看著兩人牽在一起的手，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沒有開口。

硯湖喧聲鼎沸，處處是賞月的人，攜酒帶樂器，結伴邀歌姬。人影亂燈火，歌吹繚樹椏。

四人上假山，上湖邊高樓，玩月，低吟。

謝筠有些心不在焉，總是不自覺地用手去摩挲那隻被謝枝蔚牽過的手。

只恐明月照溝渠。

他盯著湖面那一片月光，嘆了口氣。

三更鼓過了許久，四人方踏月歸去。

鬧了一天，他們都困得緊，各自回屋歇息。

謝枝蔚吩咐謝筠斟杯茶來。

謝筠燒了水，泡了茶，端進屋來，卻不見謝枝蔚。

屋內燈火昏黃，謝筠放下茶水，去剔了剔燈花。火光跳躍，屋內亮堂了許多。怪哉，少爺哪兒去了？他環顧四周，視線被書案吸引住了。

蹲螭銅鎮紙壓著一紙丹青。明月，青竹，倚門而立的青衫少年。筆墨早幹，看得出並非近日所作。

紙上題有一篇七律，詩曰：「

西風又送人間夏，作鏡摶鉤掛樹椏。

白露曲終還久嘆，越人歌盡復咨嗟。

未知君意擷紅豆，既有瓊琚待木瓜。

立盡中宵人不曉，今邀綠竹月長賒。」

鈐印是「涼齋」二字。這謝筠很熟，他常常持此印替謝枝蔚新作成的書畫蓋上。

謝筠呆了半晌，窗外傳來一聲鳥鳴，他回過神來，看見月光透過案前的窗紙映進來，霜白似雪，又攜桂影，一齊落在紙上，照著少年的臉。

兩隻手撐著書案，他稍稍俯身，好看得更分明些。

窗外忽然有人輕扣窗欞，喚道：「竹郎。」

謝筠心尖兒陡然一顫，說不出話來，也不敢抬頭。

「竹郎，畫你都看了罷？」窗外人似乎不介意他道沉默，自顧說下去，「縱然禮俗不容，我亦無悔無懼，只願君心如我。」

謝筠咬住嘴唇，肚裡的酒好像又一股腦涌了上來，烘得他面紅耳熱，醺醺然不知所在。

燈火漸漸黯了下來。

「竹郎，是與不是，你好歹說句話。」窗外人又敲敲窗欞，「你就忍心放我在外邊吹風？」

」……「

」噯，竹郎你呀。「那人輕聲一笑，要打開窗戶。謝筠急忙用兩隻手頂住，」等等！「

」你且說。「

」我……「謝筠緊緊盯住窗紙上的人影，支吾半天，擠出一句：」我心如何，你不是早已知曉了麼？「

」我要你親口說與我聽。「

謝筠羞得腿軟，沒注意手上力度鬆了，突然被謝枝蔚打開了窗戶。

四目相對，桂花疏影里，月流眉目無聲去。

謝枝蔚勾唇微笑，俯身趴在窗檯上，一手撩起少年鬢邊一縷青發，在他耳際喚道：」竹郎。「自他唇間呼出的熱氣落在冰涼的皮膚上，有些兒癢。謝筠情不自禁地躲了一下，繼而被謝枝蔚以指勾住了下巴，迫他與之對視。

謝筠幾乎要融化在他似水的雙眸里，如吐醉語，喃喃道：」我心如此月。「

「當真？」謝枝蔚笑問。

「當真。「謝筠莞爾一笑，好像真醉了，大膽地往前湊，鼻尖碰到了謝枝蔚的，」明月本不向溝渠，千山萬水流照君，不問圓缺，萬古如斯。」

少年眉梢眼角儘是笑意，清俊眉目中泄出一絲嬌嫵而不自知，一轉眸一低眉，勾他魂，攝他魄。難逃，亦不逃。

謝枝蔚用拇指揉了揉少年的嘴唇，柔軟，微涼。

謝筠就這麼直勾勾地盯著他，近在咫尺。

你我近在咫尺，而此心沉浮，亦久矣。

謝枝蔚鬆開手，吻上近在咫尺的雙唇。

「張開嘴，竹郎。」謝枝蔚的聲音彷彿帶著蠱惑。

謝筠張嘴，不安又期待地任他含住了舌尖。後腦勺被寬大的手掌握住了，他也抬手勾住謝枝蔚的脖子，兩人貼得緊緊的，咂嘴弄舌，嘖嘖有聲，津液連絲。

謝筠被親得腦袋發暈，快要透不過氣來了，總算被謝枝蔚放開了。他喘著氣，眼泛水光，雙唇微腫，頭髮蓬亂，衣領也被扯開了一些。

謝枝蔚拉開他的領子，低頭在他鎖骨上親了一口。

「竹郎，你好冰。」

謝筠一驚，唔了一聲。

謝枝蔚悶聲笑了，然後替他拉好衣領，看著他的雙眼，柔情似水：「但願人長久。」

謝筠抿出兩個小小的梨渦，兩眼一眨也不眨，怕驚落睫毛上的淚。

「千里共嬋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