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枝蔚才醒來，見身邊的謝筠眉頭緊皺，神情痛苦，緊接著一個冷顫就睜開了眼，恍惚地望著虛空。

知他說做噩夢了，謝枝蔚連忙將他摟進懷裡，輕輕拍著他的肩部，「竹郎莫怕，我在這。」

謝筠漸漸從夢裡回過神來，謝枝蔚問他做了什麼夢，他笑了笑，說忘得七七八八了，只記得最後他好像有一種被狠狠貫穿了身體的感覺。

「好疼啊……現在想一想，就覺得疼。」謝筠雙手摟著他的脖子，喃喃道，「近來常做這些莫名其妙的夢呢，也不知是什麼個原由。」

謝枝蔚梳弄著他的頭髮，說些俏皮話安撫他。

謝筠很快就將這夢拋諸腦後了，惦記著要和小灶君去放爆竹，哼著小曲兒出房門了。

餘下謝枝蔚，溫柔笑臉慢慢垮了下來，嘆息幽幽。

那日他質問阮琛時，阮琛感嘆了一句，到底是紙包不住火。

正月初一，拜年新喜，飲屠蘇酒。

喝這酒，照例是年幼者先喝，序齒而來的。

然而在場的除了謝枝蔚現為人身，余皆非人耳。若論起度過的年歲來，阮琛為久，夏雲菘次之，謝筠又次之，然後到小九，則謝枝蔚是此間最年少者，當飲下第一杯屠蘇酒。

謝枝蔚無奈一笑，喝了這杯酒，道：「我不過也才二十有二，今日還像小時候過年了。」

謝筠舉起三根手指頭對他晃了晃，頗為得意：「我比你長三百多歲，你該喊我一聲哥哥。」

「理應如此。」謝枝蔚順著他說，然後湊近他耳邊，近似氣聲，而語氣曖昧，「你若真箇想聽，我們大可換個時地，此刻不必落我面子。」

謝筠一把推開他，白了他一眼，作唇語罵道：「輕薄子！」

阮琛清清嗓子：「某些人別太放肆了啊，這兒可還有個毛頭小孩兒哩。」說著揪了一下小九的丫髻，並在小九齜牙咧嘴一腳踢過來之前，飄然瞬移到了夏雲菘身後。

小灶君低聲怒罵：「老畜產！無恥！」

夏雲菘給他倒了一杯酒，看著他的眼睛祝道：「新年快樂。」

小九撇著嘴看了看遞到面前來的酒杯，接了過來，扭扭捏捏半天，別過臉去盯著地面，聲音細若蚊蠅：「你也是。」

夏雲菘面無表情地伸手扯了扯他的丫髻。

小魔王骨嘟著嘴巴，一股氣無處可發。

謝筠抿了一口酒，露出小貓兒吃魚一樣滿足道神色，又連喝了幾口。謝枝蔚看著他天真爛漫，渾不知世事。

屠蘇一杯，少者得歲，長者失歲。

百代過客，匆匆一世。數十年後，他衰老入土，他的竹郎卻依舊年青貌好，天真永少年。下一世，他還能遇見他嗎？他會等他，會去尋找他麼？

是他的錯罷，是他曾經傷了他，便有今日，嘗此酸楚，無可奈何。

若從此生生世世，輪迴不停，他就要他一世接一世等著他，苦苦尋他麼？他何其自負，更是何等自私呢。

怪道世人傳故事，皆謂人妖殊途。

莫不成他們是孽緣一場？可他到底甘之如飴，認孽為幸。

謝枝蔚含笑注視著他的少年，覺得心上有無限歡喜，與一絲心酸。

於君，得之，我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