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在中從未想過這幅畫會失而復得，當他帶著書畫回到家中院子時，看到金含章正拿著噴壺在澆灌花草 ，他小心翼翼地撥弄著綠葉，生怕一不小心會折斷。

金含章愛護花草甚於文物，金在中一直都是清楚的，但也沒想到當他把這幅畫捧至對方眼前時，金含章只是隨意點了點頭，讓他自行處理。

金在中不禁皺眉，可還沒張口，金含章像是反應了過來一樣，突然看向金在中，問道：「這意思是，那小子回來了？」

那小子自然指的是鄭允浩。

這個社會對同性之愛的態度寬容了許多，金在中早在高中時期就懷疑過性向，大學時確定後便直接對父親坦白了，並沒受到任何責罰，和鄭允浩是屬於自己的第一份戀情，也滿心歡喜地向金含章介紹了對方，可好景不長，才一年光景又影單影只，還搭上了幅價值連城的書畫。

金含章本就疼愛金在中，雖然言語中不說，但身為兒子的金在中能切實感受到，事情發生後，金在中一心埋入工作沒了談戀愛的心思，但看得出來，金含章還是希望兒子可以早日有個伴侶。

如今鄭允浩回來了，還贖回了被他賣走的畫，金含章突然問起他，讓金在中摸不清頭腦，莫非父親認為自己對他余情未了？

會是這樣麼？金在中一邊猜測父親的心思，一邊點頭回應。

金含章輕聲「哦」了一聲便沒下文，轉而繼續擺弄他的那些花草，過了些許分鐘終於得了空，金含章洗了洗手，對還杵在院中的金在中說道：「也是幾年未見他了，既然他把這麼貴重的東西買回來，庫里那些玩意兒，你自己瞧著找找看，有沒有適合他的東西，送去給他作為謝禮吧！」

金在中一聽，立馬不同意，反駁道：「爸，這東西本就是咱家的，我們沒追究他的責任他就該慶幸了，即使花了大價錢又怎樣，還不是他咎由自取？」

「是這個理兒沒錯，但咱兩家的關係不應該這麼論，讓你去就去，別讓你師父難做。」金含章幽幽地說，從裡屋找出庫所的鑰匙遞給金在中。

金在中心不甘情不願地將鑰匙攥在手中，一想到回頭還要見到鄭允浩就止不住的頭疼，這人如今回頭越發地臉皮厚了，要是再送他禮物，豈不是讓他以為自己還有機會將他們曾經的感情翻雲覆雨？

想到這兒，金在中從金絲楠木箱的最底層摸出幾枚銅板揣進兜里，具體幾枚沒仔細看，直接鎖了門。

......

潮濕的陰雨天終於在三日後散去，刺眼的陽光再次襲來。

書畫組積累了大約一周半的工作得以繼續，連續幾天金在中都在和同事合作揭畫芯，大大小小的畫卷廢了他不少心思，早就把鄭允浩忘記在九霄雲外，湊巧的是，鄭允浩似乎也在忙著，這周並未出現。

鄭承德復工後工作依然謹慎小心，但年紀大了，工作時間一久就吃不消，再加上他要給年輕人機會，所以只要是金在中他們能上手的活兒，鄭承德都在一旁指導看著，有時休息大家會閑聊些話題，鄭承德那位功成名就的兒子自然是避免不了要談論到的，一些老師傅聽聞對方還單身，打諢說要把自己家裡的女孩兒介紹給他，鄭承德只能笑著說：鄭允浩現在不和他住在一起，感情是什麼狀況他也不清楚。

一旁正在淋洗字帖的金在中聽到，不由地頓了頓動作，心裡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總之，有些堵得慌。

托那群老師傅的福，金在中終於想起要聯繫鄭允浩了，不然遲遲不動作，金含章也是要詢問的。

不過，他不如鄭允浩那般神通廣大，明明沒他的號碼也能知道他人在哪裡，金在中要聯繫鄭允浩，只能去問鄭承德要號碼，可這樣做，他又抹不開臉面，也怕鄭承德誤會他們之間有什麼，正想著如何是好，許是鄭允浩那人也覺得臨近周末需要聯絡下，所以電話就這麼打來了。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金在中毫不意外對方早就存下了他的號碼，信步走出院子，金在中接通對方的來電，果然沒什麼新意，鄭允浩約他周六去看美術展，晚上吃飯。

金在中一臉莫名其妙，心道他們何時關係那麼好了，難道以為畫還回來了就真的能破鏡重圓？

雖然他周末確實沒什麼事，但金在中並不想和鄭允浩單處那麼長時間，便借口說有工作上的其他事，只有周日下午有空。

面對金在中毅然決然的回絕，鄭允浩心裡非常不好受，但也無可奈何，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不是嗎？慶幸的是，金在中還是給他留了一個下午的時間，說是有東西給他。

......

五年前，鄭允浩和朋友遠走香港，在那裡創業發家做商貿流通，如今已是香港自創企業中的翹首，前兩年，公司為了擴展業務，加強與內地的聯繫，紛紛在滬市、杭江市等地創辦新公司，重心逐漸偏向內地。去 年年底，公司董事會透過意見，將總部遷移，選址定在幾大股東的老家——帝都。

新地址在寸土寸金的二環內的一座建成大廈，8-16樓早已裝修設計完畢，鄭允浩回來後便和幾位香港老同事進行人才引進，說忙也忙，周日下午也是早就定好的面試日期，如果失約了影響不好，所以那天金在中直接按著鄭允浩給的地址找來了。

一路走來，金在中發現裡面都是中式風格裝修，鄭允浩的辦公室尤甚，從空間細節上看，裡面有很多中式欄柵與裝飾，以經典流傳的紅木質感營造出一處別具一格的古韻空間。

見金在中走進來，鄭允浩忙放下手中的材料起身，滿是受寵若驚地將人迎到沙發上去坐，而後又去倒水泡茶。

金在中繼續觀察這間價值不菲的辦公室，北面的側牆上掛了幅蘇六朋的隸書字帖，字體奇姿宕逸，健拔峭勁，西南方有一四角形魚缸，布局催財，裡面有一座珊瑚山，幾條小金魚在它周圍快活地遊動穿梭著，金在中數了下一共是九條魚，金生水，吉星旺財。

正巧鄭允浩端來茶水，金在中小抿一口後開口道：「你這裡挺講究的。」

鄭允浩留意到金在中的眼神後反應過來，不由地一笑，「做生意嘛，都比較講究風水。」

「正常，古人就是這麼過的，別說這些生意場要講究，就連收藏家收藏古董，還要看風水呢。」

鄭允浩輕點頭，道：「就簡單地找人布局罷了，沒想到你能一眼看出，不知還有何其他指教？」

金在中會來找他，是鄭允浩始料未及的，所以他一直沒問對方要給他什麼東西？不過，眼下看金在中顧左言他，鄭允浩便樂得投其所好，和他多說些話。

沒想到金在中一聽，在口袋裡掏了幾下，拿出幾枚銅錢朝上隨手拋了拋，走到魚缸旁，彎下腰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鄭允浩不解，跟上前去，金在中見狀將其中一枚銅錢擺在鄭允浩眼前，解釋道：「畫能回來我爸挺高興的，說讓我送點東西當做謝禮，喏，這幾枚銅錢就是！我隨手抓的。」

銅錢一共有七枚，金在中也剛剛看清手中的銅錢是哪個時期的，赫然寫著：康熙通寶，他繼續翻看其他幾枚銅錢，有兩枚順治通寶，三枚乾隆通寶和一枚嘉慶通寶，有點可惜，差一枚雍正通寶就湊齊五帝錢了。

鄭允浩知道五帝錢，是清朝最興盛的五位帝王（順治、康熙、雍正、乾隆和嘉慶）在位期間所鑄造的古錢，也是鎮宅、旺財的風水靈器。不過金在中手中的幾枚銅錢品相極好，單個就能幾十萬，如能湊齊五帝錢 ，更能讓眾多收藏家爭先恐後了。

金在中望著手中的幾枚銅錢，有些可惜：「真不巧，少了一枚。」

可鄭允浩卻不在乎，雖然他有請人收購五帝錢，但不過是品相一般的，如若真讓金在中手中的那幾枚湊齊五帝錢，鄭允浩也不捨得扔在辦公室。

金在中隨手將一枚乾隆通寶扔至魚缸里，說：「反正是多出來的，你瞧，我扔的位置好吧？依山傍水的 ，生財聖地，應該作用也差不多，回頭我再看看家裡有沒有雍正通寶，沒的話你自己湊。」說完，將其他銅錢一併遞給鄭允浩。

看著金在中伸來的手，鄭允浩猛地抓住並用力往自己懷裡一拽，金在中驚慌失色，不可受控地栽進對方寬厚的胸膛 ，快速跳動的心鼓噪起他的耳膜，不斷放大像是要震穿他的耳朵。

這種依靠著的感覺很久沒體驗過了，金在中突然想到，下一秒又頓悟過來，立刻撤離鄭允浩的身體，面紅耳赤地怒瞪對方，可對面那人一臉得逞的樣子，金在中怒從心中來，直接轉身離開。

鄭允浩沒料到金在中反應這麼大，忙追過去，「別走，我道歉還不行嗎？」

「鄭允浩！」金在中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想要將臉上那抹紅暈趕走，還有這撲通撲通地心跳，怎麼現在聽來這麼煩人啊！

兩個人僵持著，約莫過了半分鐘，金在中才緩緩開口，他說：「你不要得寸進尺，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 。」

鄭允浩一聽這話也跟著急了，沒錯，剛才是臨時起意的惡作劇，但也是想要再次試探金在中，他總以為，將畫還回去後，他們兩人的關係就不該再那樣僵硬，而且，金在中還願意來見他，這明明都是好轉的徵兆，怎麼現在又退回原地，非要一棍子打死他們的未來。

「我根本不想和你有任何感情牽扯。」金在中回過神，看著鄭允浩的眼睛堅定地說道，一字一句敲擊著鄭允浩的心。

望著對方漸行漸遠的身影，鄭允浩升出一股無力感，眼看人又要逃離自己的視線，不知怎地，鄭允浩突然鼓起勇氣將人一把拽回，「嘭」地一聲關上門，將人狠狠壓在門上，不得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