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在吃早飯之前去燁子那兒看一眼，但昨晚一夜沒怎麼睡好，不到六點又被編導叫起來，只覺得腦子昏昏沉沉。我拉著臉給康兒找衣服，翻了半天也看不出哪件好看，忍不住抱怨道，「你媽給你帶的這都什麼啊……」

康兒在我身後的椅子上翹著二郎腿，聽見我的話還接了一句，「沒錯！這個煩人的老婆婆！」

我一聽樂了，心想昨晚還哭著喊著要找他媽呢，今兒又變成老婆婆了，回頭看了他一眼說，「小心你媽知道了打你！」

康兒聽完笑得眼睛都沒了，我看著心情也好了一些，雖然仍放不下昨晚的困擾，但如果世事真無兩全其美，至少在此刻我要做到無愧於心吧。

吃早飯之前按慣例又要折騰一番，我一看這項目，心想自己是不是得罪了湖南衛視？為什麼我哪兒不靈他這節目就要用哪兒？我一邊脫外套一邊心疼我的老腰，心想就為吃個早飯把腰給閃了也太不值了，再不濟也得在某人的床上閃了啊。

外套還沒脫完，那邊軒軒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來一句，「康康哥哥……你爸要……你爸要彎死了。」

我聽完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明顯感覺到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了，幾秒之後老林笑得一臉「我懂我懂」，燁子更是憋也憋不住，呲牙裂嘴地笑出了滿臉褶子。我知道這胖小子是擔心我一會兒彎不下腰，可我現在真是一句感謝的話也說不出來……

「你怎麼知道的？你怎麼把結果直接公布了呢軒軒？」我裝作沒聽懂的樣子，只想著讓這茬兒趕緊過去吧。

結果諾一真是我親侄子，不慌不忙地補了一句，「我爸要彎死幹什麼。」

這回輪到我樂了，我幸災樂禍地看向笑容僵硬在臉上的燁子，心想著，我彎死了你也好不了哪兒去！

過了會兒開始吃早飯，我盛好了兩碗米線，一轉頭康兒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我大聲地叫他過來吃飯，燁子端著碗在我旁邊坐下，笑嘻嘻地問我，「找康康哥哥呢？」

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你這什麼輩份？」

他擠眉弄眼地繼續說道，「那康康哥哥知道他爸要彎死了嗎？」

我一聽本來想罵他，結果沒忍住笑了出來，「我告訴你劉燁，你丫給我老實點兒，三天不收拾你就上房揭瓦！」

吃過早飯我們五家坐同一輛車前往野象谷，一路上燁子忙得不亦樂乎，前一秒還在那邊跟夏天比美，下一秒又要去哄軒軒睡覺，我看車裡那麼點地方根本不夠他折騰，終於忙了一圈坐回到座位上，沒安靜兩秒又開始逗他兒子，諾一如數家珍地念叨著自己喜歡的卡通人物，燁子摘下帽子一把扣在諾一頭上問他，「那葫蘆娃你喜不喜歡呢？」

我在一旁看著，只覺得面前這個人恍若有魔力一般，我常覺得我是最了解他的人，可有時連我也看不透他，我想不通為什麼他明明有著孩子般的脾氣，卻又讓我那麼擔心他有一天會放下執著離我而去。

我甚至忍不住問自己，如今那人家庭和睦兒女雙全，他真的還執著於我們的感情嗎？我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嚇了一跳，多少年過去，因為缺乏安全感而頻頻想要證明這份感情的，竟然變成了我，我頓時覺得有些可笑，大概真如佛祖所說，萬般帶不走，唯有業隨身，更可笑的是我已經分不清究竟天平兩端，哪一頭才是我的業報。

到了熱帶雨林，孩子們看著平時不太常見的景色，比起昨天在佛堂里明顯開心了不少，聽說一會能看到大象，一個個都興奮起來，一直到村長說有兩個爸爸要離開孩子去坐直升機，才開始用可憐巴巴的目光望著我們表示不想讓爸爸離開。

康兒一開始也跟我說不想讓我走，可後來又突然改口開始攆我，我被他反覆的態度弄得有點暈了，向他確認了好幾遍都得到了他肯定的回答後，只好無奈地舉起手說我去坐直升機。

說完之後我望著康兒的頭頂出神，忍不住反思起自己是不是對康兒付出得太少了，小時候我跟我爸之間的關係也是硬得像塊石頭，我當時年紀比康兒大不了多少，暗暗發誓以後要是有了兒子，絕對不會讓父子關係變成這樣，可想到眼下的現實，我只能長嘆一口氣。

回過神來，突然聽見那邊傳來陣陣哭聲，我看過去發現竟然是諾一，問老林怎麼回事，剛才不還非要讓他爸去坐直升機嗎，老林回答我說，純粹是被他爹惹哭的。

想想我還是第一次見諾一哭成這樣，燁子本來在安慰他，說了幾句之後突然把帽檐壓低擋住了臉，抱起諾一走遠了些，我避諱著鏡頭不好過去問，只能遠遠地在後面看著。

康兒不常哭，更少在我面前哭，以前在家他要是哭了也多半是我惹的，有他媽他姐哄他，我從來沒多在意過，剛才他靠在我身上抹著眼睛，我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再看燁子那邊，他好像沒哄幾句諾一就乖乖點頭不再哭了，對著燁子又親又抱，轉眼爺倆兒就手拉手走了回來。

孩子們向著雨林出發了，我和燁子朝相反方向走去，邊走他邊抽著鼻子，我見他情緒不高，試著轉移他的注意力，「哎，你怎麼哄孩子的，教我兩手唄，康兒一哭，我是根本沒招。」

他抬了抬帽檐看我一眼說，「康康一哭，誰都沒招。」

我笑笑，「你聽誰說的，再說了，人家在節目里也沒大哭大鬧過啊。」

說完這話我就後悔了，因為我頭一次知道他說話這麼准、我是後來聽老林和攝像的描述才知道康兒在雨林哭得多麼撕心裂肺，我也是那個時候才真正意識到康兒到底還是個孩子，無論他多麼喜歡多麼了解飛機，他都願意相信只要在地面上求救的聲音夠大，直升機里的我就一定能聽見。

康兒在大多數人面前總是習慣用「還好」，「還成」，「就那樣吧」來掩蓋自己的情緒，一些事情他不說，不代表他沒有在想，這小子隱忍的性格，與我其實如出一轍。

下了直升機，我跟燁子往雨林裡面走，編導告訴我們晚上要住帳篷和樹屋，我問她怎麼還住出兩樣來了，編導說兩家在雨林里住帳篷，三家在雨林邊緣處住樹屋。

我一聽，立馬裝作隨意地說道，「那就我倆住帳篷得了！」

編導看看我又看看燁子，笑了笑，「這個我說了也不算。」

越往雨林里走越覺得悶熱，我前胸後背都已經被汗水打濕了，心裡盤算著晚上跟燁子一起住帳篷的事，有些擔心雨林里的蚊蟲會不會比我們昨晚住的地方還多還大，剛才還聽說夜裡亞洲象也有可能出現，不過我並沒有猶豫太久，能跟燁子一起在雨林里露營，究竟是大象那麼大的蚊子還是蚊子那麼多的大象，跟我都沒多大關係了。

只可惜結果並不如我意，最後是老林和市明兩家住了帳篷，我心裡雖然懊惱，但深知怪不得別人，因為我明顯感覺到燁子並不是很想住帳篷，村長剛問第一遍的時候我就想給燁子使眼色，可他一直蹲在那低著頭不看我。

去樹屋的一路我都沒想明白為什麼燁子不願意跟我一起住帳篷，心裡疑惑著，一直沒怎麼說話。

我們走到樹屋門口，燁子對我說，「師哥你就住我旁邊那個唄，一會我帶諾一去你屋串門。」我興緻不高地應了一聲。

進了屋，依舊是讓人受不了的悶熱，我坐在床邊拿著扇子扇風，燁子推門進來，諾一直接沖向康兒給了他一個法式見面禮。

燁子在我身邊坐了會，也沒怎麼說話，房間里偶爾能聽到蚊蟲的嗡嗡聲，我伸手抓了幾下沒抓到，只好作罷。剛想開口問問他剛才是怎麼回事，燁子突然「哎」了一聲站起來，回頭問我，「師哥你熱不熱？」

我只覺得他是故意轉移話題，象徵性地揚了揚嘴角，「熱啊，廢話。」

他彎下腰從角落裡拿起一個電風扇，得意洋洋地向我邀功，「你沒看見這個吧，哎呀師哥，晚上你就往這一坐一躺，這小風一吹，舒服極了！」

我看著他努力想要討好我的樣子，終於還是被他逗笑了，剛才一直想著的事到底沒有問出口。

燁子見我笑了，也不再繼續說話，只是跟我一起坐在床邊，看著諾一和康兒在屋子裡跑來跑去，他沒待太久，兩個孩子剛放下手裡的玩具，燁子馬上站起來說，「諾一走吧，回去了。」

走的時候我一直在等著他的話，可他只是回頭語焉不詳地對我說了一句，「師哥，我今兒有點困，晚上……就不找你了。」

說完他推門出去了，剩我一個人坐在床上發愣，看著風扇一圈又一圈地轉，突然想到一個詞，若有所失。